第五层的水汽裹着陈年的血腥气漫上来,骨梯尽头的地砖泛着青黑色的湿光,像是刚从暗河里捞出来。那些嵌在骨壁上的铜镜大小不一,大的如门板,小的仅巴掌宽,镜面蒙着层白雾,却偏能将人影照得纤毫毕现——阿鸾看见镜中的自己正咧开嘴笑,舌尖舔过犬齿,那双竖瞳里翻涌着贪婪的红光。
“别与影子对视!”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横在阿鸾眼前,青金色剑气在镜面上划出三道裂痕。诡异的是,裂痕并未碎开,反而渗出黑色的粘液,顺着镜面蜿蜒而下,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池。
血池里突然浮出颗头颅,长发遮住了脸,脖颈处的断口还在淌血——正是秦风夭折的儿子风儿。他睁着空洞的眼睛看向秦风,小手拍打着血面:“爹,带我回家……”
“孽障!”秦风的刀劈出金芒,却在触及血池的瞬间反弹而回,刀刃上的龙血竟被血池吸得一干二净。他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虚影从血池里爬出来,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泥,正是北疆坟地里的那种黑土。
“是镜中影引动了心魔。”沈龙的骨刀在掌心转得飞快,刀身的镇魂符文照亮了最近的几面铜镜,“这些镜子是用饕餮的鳞甲熔的,能照出人心最贪的念!”
话音未落,阿鸾身前的铜镜突然炸裂,碎片在空中凝成她母亲的模样。这次的虚影不再是骸骨,而是鲜活的血肉之躯,正举着灭生剑刺向她心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娘在这儿等了三百年……”
“娘!”阿鸾的灭生剑险些脱手,玄光在她眼眶里剧烈晃动。就在虚影的剑尖即将触到她胸口时,腕间的逆鳞突然发烫,鳞片内侧的血字“影首是饕餮倒影”亮起红光,照得虚影瞬间扭曲,露出底下布满眼睛的黑雾。
“是食影兽的残魂!”阿鸾猛地回剑,玄光劈开黑雾的刹那,所有铜镜同时发出嗡鸣。镜中的影子们纷纷撕开衣襟,露出与阿鸾一模一样的梅花烙印,只是那些烙印正在蠕动,渐渐化作饕餮的兽头。
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暴涨,青芒如网般罩住整层骨室:“它们在借影子复刻陈家血!”剑气扫过铜镜,那些影子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可镜面却完好无损,反而映出沈砚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正用剑刺穿阿鸾的咽喉。
“小心身后!”阿鸾的灭生剑后发先至,玄光与青芒在沈砚背后相撞,震得两人同时后退。沈砚回头时,正看见自己的影子从镜中钻出,守心剑的剑穗上缠着根黑色的发丝,与阿鸾母亲锦缎上的头发一模一样。
“影子能借用我们最在意的人的气息。”沈砚剑锋一转,斩断那根发丝,“它们在模仿我们的招式,必须打乱节奏!”
秦风突然将刀掷向空中,龙血顺着手臂淌进掌心,他竟用指尖在骨地上画出道血色符咒。符咒亮起的瞬间,所有铜镜里的影子都开始抽搐,风儿的虚影在血池里痛苦翻滚,渐渐显露出虫蛊的原形:“这是龙血符,能破一切阴邪幻术!”
可就在此时,最大的那面铜镜突然裂开,从中走出个披甲的将军,玄甲上的梅花烙印与阿鸾父亲的断箭分毫不差。他缓缓摘下头盔,露出张与阿鸾记忆中完全一致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竖着饕餮的瞳仁。
“阿鸾,过来。”将军的声音与阿鸾记忆中父亲的嗓音一模一样,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半块玉佩,与母亲留下的“鸾”字玉佩恰好能拼合,“爹带你去找你娘。”
阿鸾的灭生剑哐当落地,逆鳞在腕间烫得惊人。她看见铜镜里父亲的影子正弯腰捡起她的剑,玄光在剑身上流转,与记忆中父亲教她练剑时的光景重叠。
“那不是将军!”沈龙的骨刀突然掷出,刀身擦过将军的脖颈,竟砍下颗黑雾凝成的头颅。可铜镜里的影子却完好无损,反而捡起骨刀,朝沈龙掷了回来,刀身的镇魂符文全部变成了黑色,“它能借铜镜重生!”
将军的身影在黑雾中重组,这次他手里多了件东西——那是阿鸾襁褓里的虎头鞋,鞋面上绣着的“平安”二字,是母亲亲手绣的。“你娘说,等你学会走路,就带你去看西漠的杏花。”他将虎头鞋往地上一抛,鞋里竟滚出颗孩童的乳牙,牙尖上还沾着血丝。
阿鸾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颗牙她认得——是弟弟的乳牙,母亲曾说要收在锦缎里留作念想。
“爹怎么会有这个?”阿鸾的声音发颤,逆鳞突然从腕间飞出,撞向那面最大的铜镜。鳞片与镜面接触的刹那,竟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铜镜上浮现出无数道裂纹,每个裂纹里都渗出黑色的血液。
“因为他就是饕餮最贪的念。”影首的声音从铜镜深处传来,那些裂纹突然扩大,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三百年前,你父亲用自己的残魂喂了饕餮,这影子,是他留在饕餮体内的执念!”
将军的身影突然暴涨,玄甲裂开处涌出无数只眼睛,与第三层的食影兽如出一辙。他一把抓住阿鸾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竟与活人无异:“只要你把逆鳞给我,爹就能彻底消灭饕餮,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阿鸾的灭生剑突然自动飞回手中,玄光在她掌心炸开,她看见父亲的断箭上浮现出最后一行血字:“吾魂已镇饕餮心,影中贪念非吾身。”
“你不是我爹!”阿鸾猛地抽回手,玄光劈开将军的躯体,黑雾中竟飘出半块“镇”字玉牌——正是第三层青铜鼎里滚出的那半块。玉牌落在地上的瞬间,所有铜镜突然同时转向,镜面全部对准骨室中央,在地上照出个巨大的饕餮虚影。
“阵眼在镜子后面!”沈砚的守心剑刺入最大的那面铜镜,青芒顺着裂纹蔓延,“这些镜子是饕餮的眼睛,正在给它指引方向!”
将军的身影在黑雾中发出愤怒的咆哮,无数只骨爪从铜镜里伸出,抓住了秦风的脚踝。秦风的龙血符突然失效,虫蛊从他伤口里钻出,在地上组成“儿子”的形状:“爹,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救!”秦风猛地扑向血池,却被自己的影子死死按住。影子的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守心剑的剑尖正抵在他的后心,与沈砚刚才被影子偷袭的姿势一模一样。
阿鸾的灭生剑与沈砚的守心剑再次交叉成十字,玄青二色剑气在骨室中央织成道结界。逆鳞突然悬在结界中央,鳞片内侧的婴儿脸与孩子长命锁的金光相呼应,竟在结界外凝成道完整的龙形虚影。
“是龙血双子的力量!”阿鸾突然明白过来,“弟弟的魂魄附在逆鳞里,他一直在帮我们!”
龙形虚影发出震耳的咆哮,所有铜镜同时爆鸣,镜面开始融化,露出后面的骨墙——墙上刻满了三百年前的军报,字迹正是父亲的手笔,最后一行字墨迹未干:“第五层镜阵,需以双子血破之,然饕餮已醒,第七层……”
军报的末尾被硬生生刮去,只留下道深深的刻痕,形状与逆鳞完全吻合。
将军的身影在龙形虚影的咆哮中渐渐消散,最后化作半块“守”字玉牌,与地上的“镇”字玉牌合二为一。玉牌亮起的瞬间,第五层的地砖全部下沉,露出通往第六层的骨梯,梯级上的刻痕不再是文字,而是幅画——画中镇魂塔顶站着个穿黑袍的人,正将颗黑色的种子埋进饕餮的逆鳞里,那人的侧脸,竟与阿鸾父亲一模一样。
“是爹亲手埋下的种子……”阿鸾的指尖在颤抖,逆鳞突然钻进她的掌心,与梅花烙印融为一体,“影首说的是真的?”
孩子的长命锁突然飞向第六层,金光在梯级上照出行新的血迹,像是有人刚踏过,血迹尽头传来个苍老的声音,与父亲的嗓音有七分相似,却带着说不出的阴冷:“阿鸾,到第六层来,爹告诉你种子的真相。”
沈砚握住阿鸾的手,守心剑的青芒里映出她眼底的挣扎:“父亲的字迹不会错,军报说第六层……”
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守心剑的剑穗上,不知何时缠上了根黑色的发丝。那发丝在青芒中扭动,渐渐化作个微型的铜镜,镜中映出第六层的景象——那里堆满了陈家军的头盔,每个头盔里都插着根指骨,指骨上刻着的“六”字,正在滴血。
阿鸾看着掌心与逆鳞融为一体的梅花烙印,突然想起父亲断箭上的最后一句话:“永远不要相信镜子里的影子。”
可那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穿透骨髓的诱惑:“那枚种子,是你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