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嗷——!”
那盘踞在黑色礁石上的筑基期蟾怪发出的低沉吼声,如同在粘稠的冥河寒气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回水湾死寂的平衡。超过十只冥河妖傀那没有五官的头颅齐刷刷扭转,冰冷的、充满吞噬欲望的意念如同实质的蛛网,瞬间穿透浓雾,牢牢锁定了伏在河岸边缘、试图隐藏身形的付无咎!
暴露了!
付无咎心头一沉,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退!
他猛地从藏身处弹射而起,体内仅恢复不到两成的真气疯狂运转,《万劫不灭体》带来的肉身力量爆发,双脚在覆盖着冰霜的泥地上蹬出两个浅坑,身形如同受惊的狸猫,向后急窜!
然而,那些冥河妖傀的速度更快!
它们细长的四肢在冰冷的河岸上划动,带起一道道残影,如同鬼魅般迅捷。腥臭的寒风扑面而来,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最近的几只妖傀已然扑至付无咎身后,蹼状利爪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取他的后心与脖颈!
避无可避!
付无咎眼中厉色一闪,强行扭转身形,左手握着的巡天戟碎片反手挥出,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乌光!
“嗤!嗤!”
两声轻响,伴随着妖傀尖锐的嘶鸣。碎片的锋锐再次建功,轻易地切开了两只妖傀抓来的利爪,伤口处迅速凝结白霜并蔓延。但另外两只妖傀的攻击已然临身!
冰冷的爪风撕裂了他背后的衣衫,在他脊背上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瞬间冻结的伤口!剧痛伴随着一股阴寒歹毒的气息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体内,试图冻结他的血液,侵蚀他的经脉!
付无咎闷哼一声,喉头腥甜上涌,身形一个踉跄。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借着前冲的势头,继续向村子方向狂奔。
不能停!一旦被彻底围住,面对那只筑基期的蟾怪和众多妖傀,他必死无疑!
“咕嗷!”
那筑基蟾怪见猎物要逃,发出一声更加愤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从礁石上跃起!它看似笨重,跃起时却异常灵活,暗蓝色的皮肤上那些孔洞急速开合,喷吐出大股大股凝练的幽蓝色寒气!
这寒气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它身前迅速凝聚,化作数十支闪烁着幽蓝光芒、锋利无比的冰矛!冰矛成型瞬间,便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被强弩射出,铺天盖地般罩向付无咎的后背!
范围攻击!根本无处可躲!
感受着背后那足以将自己扎成刺猬、冻结成冰雕的致命危机,付无咎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再次将他笼罩!
逃不掉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之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暴戾被彻底激发!他前世身为逆天强者,何曾受过如此憋屈,被一群妖孽追得如此狼狈!
“吼!”
付无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停下脚步,豁然转身!他不再逃跑,眼中赤红一片,充斥着疯狂的杀意!
跑不掉,那就杀!
他将体内所有残存的真气,连同《万劫不灭体》催发到极致的气血之力,以及那侵入体内的部分阴寒之气(被功法强行炼化了一丝),尽数灌注到右手紧握的巡天戟碎片之中!
同时,他福至心灵,不再拘泥于“御兵诀”基础篇的简单引导,而是将自身那不屈的战意、疯狂的杀意,以及对生存的极致渴望,化作一股纯粹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入碎片深处!
“给我……开!!!”
嗡——!!!
巡天戟碎片发出了自落入付无咎手中以来,最为高亢、最为嘹亮的一次震鸣!那不再是微弱的温热,而是一股灼热滚烫、仿佛能焚尽八荒的洪流,猛然从碎片深处苏醒、爆发!
碎片表面那黯淡的纹路瞬间亮起刺目的金红色光芒,一股苍凉、霸道、征伐天地的古老意志虚影,如同沉睡的巨神睁开了眼眸,虽只是一闪而逝的刹那,却让周围的空间都为之凝固了一瞬!
那铺天盖地射来的幽蓝冰矛,在这股骤然爆发的、本质极高的征战煞气冲击下,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速度骤减,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而付无咎,则感觉一股庞大、精纯、却狂暴无比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顺着他的手臂蛮横地冲入体内!这股力量与他自身的真气、气血迅速融合,却又带着独立的、毁灭一切的意志!
他的右臂衣袖瞬间被这股力量撑得鼓胀起来,皮肤表面浮现出淡淡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金红色纹路!一股远超他当前境界的恐怖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杀!”
付无咎双目赤红,意识几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淹没,只剩下最本能的杀戮指令。他握着仿佛活过来的巡天戟碎片,对着前方那密密麻麻的冰矛和扑来的妖傀,猛地一挥!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的力量宣泄!
一道仅有尺许宽、却凝练如同实质、边缘燃烧着虚幻金红火焰的半月形刃芒,自碎片前端飙射而出!
刃芒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切割开来!那些坚逾精铁的幽蓝冰矛,在与刃芒接触的瞬间,便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纷纷崩碎、汽化!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冥河妖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刃芒掠过,身躯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瞬间化作飞灰!
刃芒去势不减,直劈向后方那只刚刚落地的筑基蟾怪!
那蟾怪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了惊恐的“咕嗷”声,庞大的身躯上所有孔洞疯狂喷吐寒气,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厚达数尺、闪烁着幽蓝符文的冰盾!
“咔嚓——!!!”
刃芒狠狠斩在冰盾之上!仅仅僵持了不到一息,那看似坚固无比的冰盾便轰然炸裂!残余的刃芒力量狠狠劈在蟾怪暗蓝色的胸膛上!
“噗嗤!”
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出现,暗蓝色如同冰渣般的血液喷溅而出!蟾怪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劈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冥河之中,溅起漫天冰冷的水花!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然而,发出这惊天一击的付无咎,状态却糟糕到了极点。那远超负荷的力量爆发,几乎瞬间抽干了他体内的一切,更是让他本就受损的经脉出现了更多的裂痕!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在半空中就凝结成了冰渣。右臂那鼓胀的衣袖碎裂,露出的手臂皮肤崩裂,鲜血淋漓,那金红色的纹路也迅速黯淡下去。
巡天戟碎片的光芒也瞬间熄灭,恢复了那沉寂黝黑的模样,甚至比之前更加黯淡,传递来的温热感也微弱到了极点,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它积攒的所有力量。
强烈的虚弱感和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付无咎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扫过前方。
冰矛尽碎,冲在前面的七八只妖傀化为飞灰,那只筑基蟾怪重伤坠河,生死不明。剩余三四只妖傀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反击吓破了胆,徘徊在远处,发出不安的“咕噜”声,不敢再上前。
机会!
付无咎不敢有丝毫停留,也顾不上检查战果,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着凌波村的方向亡命奔去。
这一次,再无阻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村子的,意识几乎处于半模糊状态,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撑。当他终于看到村长家那低矮的石屋轮廓时,紧绷的神经一松,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院门外,陷入了昏迷。
……
不知过了多久,付无咎才从深沉的黑暗中缓缓苏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右臂和后背,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持续扎刺。体内空空荡荡,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灵魂层面也传来极度的疲惫和虚弱感。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村长石屋的角落干草铺上。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带着霉味的棉被,勉强抵御着寒意。
“你醒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付无咎偏过头,看到云药师正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树墩上,手里捣弄着药钵,里面是一些墨绿色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膏。
“我……昏迷了多久?”付无咎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一天一夜。”云药师头也不抬,继续捣着药,“你能活着回来,是个奇迹。我赶到村口时,你倒在门外,浑身是血,寒气侵体,经脉受损严重,几乎就是个死人。”
付无咎默然,回想起回水湾那惊险一战,依旧心有余悸。巡天戟碎片那突如其来的爆发力量虽然恐怖,但代价也极其巨大。
“那只蟾怪……死了吗?”他问道。
“不知道。”云药师放下药杵,拿起一块干净的布,蘸了些水,走过来递给付无咎,“我后来悄悄去回水湾附近看过,那里一片狼藉,残留着强大的能量碰撞痕迹和妖傀死亡后的污秽。那只筑基蟾怪不见了踪影,可能是沉入河底了,也可能没死透。剩余的妖傀也消失了,估计是退回冥河深处了。”
付无咎接过湿布,擦了擦脸,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稍振。
“你做了什么?”云药师看着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探究之色,“那种层次的能量爆发,绝非筑基期修士所能拥有,更别提你当时的状态。是你身上那碎片的力量?”
付无咎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云药师似乎对在下的生死,颇为关心?”
云药师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我只是好奇,一个身怀重宝、又能引动如此力量的人,能否真正打破凌波村的死局。你若死了,我这几年的观察和等待,或许就白费了。”
“等待?”付无咎捕捉到了这个词。
云药师没有接话,而是将捣好的药膏拿过来,示意付无咎露出后背的伤口。“你的伤势很重,我用了村里最后一点库存的‘生肌散’和‘驱寒藤’,也只能暂时稳住,让你不至于冻毙或者伤口恶化。想要恢复,难。”
付无咎依言转过身,将血肉模糊、依旧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后背展露出来。云药师手法熟练地将那墨绿色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随即又是一股清凉,将那顽固的阴寒之气缓缓中和、驱散。
“你强行引动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经脉受损严重,没有专门的丹药和长时间的温养,很难复原。甚至可能留下永久性的暗伤,影响日后道途。”云药师一边上药,一边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付无咎沉默着,他何尝不知。但当时那种情况,若不拼命,连留下暗伤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云药师话锋一转,涂抹药膏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付无咎放在身侧的、那黯淡的巡天戟碎片上,“你这碎片,颇为神异。我观其材质与气息,绝非寻常法宝残片,倒像是……某种上古神兵的组成部分。它似乎能吸收、炼化此地阴寒煞气?”
付无咎心中一动,看向云药师:“云药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云药师继续上药,语气依旧平淡,“只是觉得,你若能设法让这碎片恢复更多力量,或许……它能反哺于你,助你疗伤,甚至……找到对付那‘河神’的关键。”
付无咎目光微闪。云药师的话,与他的某种猜测不谋而合。巡天戟碎片需要能量,而这冥河充斥着阴寒煞气,虽然属性相克,但万法同源,在“御兵诀”和碎片本身神异的作用下,未必不能转化利用。只是之前他不敢过于冒进,而昨日那被动爆发,虽然凶险,却也证明了碎片确实拥有吞噬、转化外界力量(哪怕是相克力量)的潜力。
“如何让它恢复更多力量?”付无咎问道。
“两个方法。”云药师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其一,寻找与其同源的能量,比如……更强的兵煞之气,或者某些蕴含至阳刚猛之气的天材地宝。其二……”他顿了顿,看向付无咎,“就是像你昨天那样,在极致压力下,以自身意志和战意将其唤醒,让它‘主动’去吞噬外界力量。当然,这种方法九死一生。”
付无咎默然。第一种方法在此地显然不现实。第二种方法……他昨日已经体验过了,若非运气好,此刻早已是一具尸体。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你的伤势,恢复一点行动力。”云药师包扎好他背后的伤口,又递给他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七日后便是祭祀之期,那‘河神’经此一闹,虽未必会提前降临,但祭祀时的防备必定会更加森严。你若还想做点什么,这是最后的时间。”
付无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让他眉头紧皱,但一股暖流随之扩散,稍微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和虚弱感。
“我昏迷这一天,村里情况如何?”付无咎问道。
“人心惶惶。”云药师收拾着药具,“你昨夜弄出的动静不小,虽然村民不敢靠近冥河,但也能感觉到那边的异常。加上你浑身是血地昏迷在村口,很多人都看到了。现在村里流言四起,有的说你是河神派来的探子,有的说你是招惹了河神会带来更大灾祸的灾星,也有一小部分人……把你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付无咎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在他意料之中。
“李家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想起了那个即将被献祭的八岁孩童。
云药师沉默了一下,才道:“被关在家里,由他父母看着。那对夫妻……已经麻木了。”
付无咎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万劫不灭体》心法,炼化药力,同时小心翼翼地尝试引导一丝微弱的冥河寒气入体,观察着手中巡天戟碎片的反应。
碎片依旧沉寂,但对那缕被引导入体的寒气,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吸力,如同久旱的沙地汲取水滴般,将那缕寒气缓缓吸纳进去。
有反应!虽然缓慢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证实了云药师的猜测,也给了付无咎一丝希望。
他必须在这最后的几天里,尽可能多地恢复力量,并找到与巡天戟碎片更有效“合作”的方式。
……
就在付无咎于凌波村艰难疗伤、图谋反击的同时。
远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片云雾缭绕、气象万千的仙家福地深处。
一座悬浮于九天之上的白玉宫殿内,一名身着素白道袍、面容模糊仿佛笼罩在万古寒冰之中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眸清澈如同亘古不化的冰泉,倒映着星辰生灭、宇宙轮回的景象。但此刻,这双仿佛能洞彻万古的眼眸中,却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她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光洁的眉心处。那里,一个极其淡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莲花状印记,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那一缕……遁去的残灵……方才似乎……引动了‘太初’的气息?”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空灵,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让整个白玉宫殿的温度都骤然下降,“是在……下界?某个……被遗弃的角落?”
她掐指推算,指尖道韵流转,周天星象仿佛都在随之变幻。然而,片刻之后,她微微蹙起了秀眉。
“天机混沌……被某种强大的劫力与煞气干扰……无法精确定位……”她放下手指,眼中那丝波澜已然平复,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罢了,既是‘太初’选择之人,自有其命数。时机若至,自会显现。”
她重新闭上双眼,周身道韵萦绕,再次陷入了深沉的定境之中,仿佛外界一切,皆与她无关。
……
凌波村,石屋内。
付无咎对此毫无所知。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疗伤与沟通巡天戟碎片的艰难过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那决定命运的祭祀之日,越来越近。
村外的冥河,似乎也变得更加不平静。浓雾翻滚得愈发剧烈,偶尔能听到从河心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充满了不耐烦与暴戾情绪的低沉嘶吼。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