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快门声“咔嚓”响起时，刘守义的目光正落在林宛如手腕的徽章上。阳光透过徽章的镂空星星，在她手背上投下一小片菱形的光斑，像块被精心切割的碎冰。
“发什么呆呢？”孙浩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手里的可乐罐冒着气泡，“毕业照都能走神，你小子该不会是舍不得这破宿舍吧？”
刘守义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的指尖还残留着爆炸的灼痛感，那种皮肤被撕裂的滚烫，绝不是幻觉。可眼前的一切又真实得可怕——赵强对着游戏屏幕怒吼的声音、李明调整相机参数的嘟囔、林宛如偷偷往孙浩可乐里加盐的坏笑，甚至阳台栏杆上那道被赵强用美工刀刻的歪扭星星，都和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午后重合。
“好了好了，最后一张！”李明举着相机后退两步，“都笑一个，想想三年后我们再聚在这里，得多感慨。”
“三年后？”赵强嗤笑一声，操控着游戏角色完成五杀，“我早挣大钱了，到时候请你们去钟楼饭店吃饭——哦对，那地方早拆了。”
“钟楼”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刘守义的耳朵。他猛地看向窗外，后山那片林子郁郁葱葱，根本没有被剜出的圆形空白。可当他眯起眼睛，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时，那些晃动的光斑竟组成了钟楼的轮廓，塔尖的星星风向标正对着他，发出微弱的红光。
“守义？”林宛如递来一瓶冰镇矿泉水，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刘守义接过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他低头看去，水洼里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穿红裙的小女孩，她正对着他笑，嘴里嚼着的东西泛着白——像极了人类的指骨。
“没事。”他猛地移开目光，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可能有点中暑。”
“那回宿舍歇着去。”孙浩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辅导员还要开毕业班会，别忘了。”
刘守义点点头，转身走进宿舍。关门的瞬间，他听见阳台传来林宛如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门缝：“……第十七次循环，他好像开始怀疑了。”
心脏骤然停跳半拍。刘守义扶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慢慢转过身，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向阳台——四个身影背对着他，肩膀的起伏、说话的姿态，都和记忆里无数个午后一模一样。可当孙浩抬手挠头时，他后颈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有条细小的虫子要钻出来。
班会开了两个小时。辅导员讲毕业注意事项时，刘守义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四个人。赵强打盹时口水差点流到课本上，李明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孙浩偷偷给林宛如传纸条，林宛如打开后对着他笑，纸条被揉成一团扔进桌肚。
散会后，刘守义故意落在最后，趁没人注意时捡起了那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今晚八点，老地方见，带齐东西。”
字迹是林宛如的，可末尾那个小小的星星涂鸦，却和孙浩的笔迹如出一辙。
夜幕降临时，刘守义揣着纸团来到学校后门。老地方是家快要倒闭的录像厅，老板是个独眼的老头，总爱在柜台上摆着台老式座钟，钟摆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在倒计时。
他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屏幕上正放着部老旧的恐怖片，一个穿雨衣的杀手举着斧头，慢慢走向熟睡的主角。
“你来了。”孙浩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面前摆着个打开的工具箱，里面放着羊角吊坠、瑞士军刀、消防斧——全是他们之前用过的东西，甚至还有半块红色的星星徽章。
“第十七次了。”李明推了推眼镜，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每次到这里，你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是十七次？”刘守义在他们对面坐下，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上一代守门人循环了多少次？”
林宛如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沙漏，沙子正缓缓往下漏：“你终于肯直面了。”她把沙漏倒过来，“上一代是四十九次，我奶奶最后选择了和钟楼同归于尽，才换来我们这‘额外’的三年。”
“额外？”赵强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平整，“我倒觉得是诅咒。每次循环到爆炸那一刻，我都能感觉到那些手在扯我的灵魂，太他妈疼了。”
“因为我们是‘时间褶皱里的气泡’。”孙浩拿起那半块红色徽章，对着光看，“上一代强行修改时间线时，把我们的‘存在’和钟楼绑在了一起。钟楼不毁，我们就永远困在6月15号这天；钟楼毁了，我们就彻底消失。”
“那小女孩说的是真的？”刘守义想起水洼里的画面，“你们……包括我，都不是‘原装’的？”
“真假重要吗？”李明突然合上笔记本，“就算是替身，我们一起吃了三年食堂，一起通宵打游戏，一起在暴雨天翻墙出去吃烧烤，这些记忆难道是假的？”
屏幕上的杀手已经举起斧头，主角却突然睁开眼睛，对着镜头笑了——那笑容和穿红裙的小女孩一模一样。录像厅里的座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指针正好指向八点。
“该走了。”林宛如站起身，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漏完，“第十七次循环，我们得试试新方法。”
“什么方法？”
“找到真正的时间之核。”孙浩扛起消防斧，“之前都找错了，它不在钟楼底下，在老中学的档案室。我奶奶的日记里藏着坐标，只是我们每次都没来得及破译。”
刘守义突然想起密室里的照片，未来照里举相机的“李明”镜片后，映出的不是红色徽章，而是档案室的门牌。他摸了摸口袋，纸团还在，可上面的字迹已经变了，变成一行新的字：“档案室的钥匙，在独眼老板的座钟里。”
“老板？”赵强看向柜台，独眼老头不知何时不见了，柜台上的座钟还在滴答作响，钟面玻璃上，映出五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影，正站在录像厅门口。
“他们来了。”林宛如的声音发紧，“这次的镜像，好像带着‘上一次循环’的记忆。”
门口的风铃突然剧烈晃动，五个穿雨衣的人走了进来，帽檐下的脸和他们一模一样。带头的“刘守义”举着把斧头，斧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液体——和上一次循环里，赵强被拖走时溅在墙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看来这次，他们想速战速决。”孙浩把林宛如护在身后，“守义，去拿钥匙！我们拦住他们！”
赵强已经和“赵强”打了起来，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抱着滚在地上，拳头砸在对方脸上的声音闷得吓人。李明掏出瑞士军刀，对着“李明”的手腕划去，却被对方轻松躲过——“李明”的动作，和他接下来要做的完全一致。
刘守义冲向柜台，座钟的玻璃罩被他一把扯掉。钟摆后面果然藏着把铜钥匙，上面刻着星星图案。他抓起钥匙转身时，正好看见“林宛如”举着碎掉的啤酒瓶，刺向林宛如的后背。
“小心！”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后背被玻璃碎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浸透了t恤。
林宛如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抬手按住刘守义的伤口，指尖的温度异常滚烫，像在灼烧他的皮肤。
“第十七次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每次都要替我挡这一下。”
刘守义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明白过来——循环里不变的，从来不是事件，而是他们之间的羁绊。他笑了笑，把铜钥匙塞进她手里：“这次换你跑，我断后。”
“林宛如”已经再次扑来，玻璃碎片闪着寒光。刘守义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朝着对方的脸砸过去，却在看清对方眼睛的瞬间愣住了——那里面没有漆黑的空洞，只有和林宛如一样的惊慌与不舍。
“他们……好像也在反抗？”他喃喃道。
座钟突然停止了滴答声，指针卡在八点零一分。屏幕上的恐怖片定格在杀手举斧的瞬间，录像厅里的一切都静止了，除了他们五人，和五个镜像。
“怎么回事？”赵强维持着挥拳的姿势，僵在原地。
刘守义的目光落在静止的“林宛如”脸上，她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他慢慢走过去，抬手摘下对方的雨衣帽子——在“她”的后颈，有颗极小的朱砂痣，和林宛如的一模一样。
“我们……可能搞错了。”刘守义的声音在静止的空间里回荡，“镜像不是敌人，是另一个我们，在帮我们寻找打破循环的方法。”
静止的时间突然开始流动，钟摆再次滴答作响，只是节奏慢了半拍。五个镜像对视一眼，突然齐刷刷地扯下红色徽章，露出底下的银色——和他们的一模一样。
“第十七次循环，”带头的“刘守义”开口，声音和他自己分毫不差，“终于有人发现了。”他指向屏幕，恐怖片不知何时变成了老中学的监控录像，画面里，五个穿八十年代校服的少年少女正把什么东西藏进档案室，“时间之核不是用来炸的，是用来合并的。”
合并？刘守义突然想起李明说的“五人需归一”。
座钟的钟面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张老照片——上一代五个守门人站在档案室门口，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半块银色徽章，合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星星。
“该走了。”林宛如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和他一样滚烫，“这次，我们一起。”
十个身影（五个本体，五个镜像）朝着录像厅外走去，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雨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刘守义回头看了眼那台座钟，钟摆的影子在地面拉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循环时，自己在笔记本上看到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以为是谎言，现在才明白意思：
“循环的尽头，是所有‘我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