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漫过青石板的声响比雷声还急。
云苏微伏在离玄烬背上,能清晰听见远处传来的哭嚎——是老妇唤孙儿的颤音,是稚子抓着门框的尖叫,混着木料断裂的咔嚓声,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拉锯。
到了!离玄烬猛提缰绳,战马前蹄扬起,溅起的泥水糊了云苏微半张脸。
她未及擦净,便看见百米外的村口:齐腰深的浊浪裹着破缸、草垛横冲直撞,几个半大孩子抓着浮木在水里打转,一位白发老者扶着断墙,正把最后一个幼童托上屋顶。
药囊!云苏微反手拽下腰间的牛皮囊,离玄烬早将她稳稳托下马背。
她踩着齐膝的泥水往前冲,发间珠钗撞得叮当响,却在看见第一具被冲上岸的尸体时顿住脚步——那是个裹着红肚兜的婴孩,小脸青灰,小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
阿微!身后传来许怀安的吆喝。
这位跟着她学了三个月的医徒举着油布包趟水过来,医棚搭在村东土地庙!
张婶子说庙台高,暂时没进水!
云苏微咬了咬唇,将婴孩轻轻放在岸边,转身时袖中滑落两支银针。
她弯腰去捡,指尖触到混着泥沙的河水,忽然顿住——这水的触感不对,黏糊糊的像掺了浆糊,凑近鼻端还泛着股怪味,不是普通的洪水腥气。
先救能救的!她甩甩头,踩着积水冲进医棚。
草席搭的棚顶漏着雨,地上铺着刚扯来的稻草,二十多个伤员横七竖八躺着:有被房梁砸断腿的壮年,有被洪水呛到昏迷的妇人,最里侧三个孩童正抱着陶盆呕吐,抽搐的小胳膊撞得盆沿哐哐响。
许怀安,取紫雪丹!云苏微跪在草堆里,捏住其中一个男孩的下巴。
孩子的瞳孔缩成针尖大,舌苔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分明是刚被救上来不久。
她摸向他的手腕,脉息乱得像擂鼓,指尖刚要搭第二下,男孩突然弓起背,一口黑血喷在她月白裙上。
毒......她后槽牙咬得发疼。
系统仓库里的微型检测仪在掌心发烫,她借着替孩子擦嘴的动作按在他颈侧。
红色警报在视网膜上炸开时,她险些栽进泥水里——检测结果:梦欢草生物碱,浓度0.03%。
许怀安!她扯断腰间的银铃铛,立刻封锁所有取水点!
让村正带人去上游,把能舀水的家伙全收了!转身又对守在棚口的兵丁吼,去告诉离王,河水被投毒!
不是天灾!
兵丁刚跑出去,棚外就传来马蹄声。
离玄烬的玄甲还滴着水,腰间佩刀挂着半截烧焦的麻绳,见到她时眼里的阴鸷散了些:溃堤段封了。
抓到两个穿地下盐司服饰的纵火贼,审出点蹊跷。
先听这个!云苏微扯住他衣袖,把检测仪的结果调出来。
离玄烬低头扫了眼,指节捏得发白:梦欢草......西疆来的。
更蹊跷的在后面。燕九娘的声音从棚外传来。
她的义肢刀还滴着血,押着个浑身是伤的刺客,这孙子本来要去盐仓灭口裴怀瑾,被我截下了。
刺客突然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太子令!
除逆务尽!
你们杀了我,太子殿下的刀早晚捅穿你们脊梁!
云苏微的手指蜷进掌心。
她望向离玄烬,他正盯着刺客脖颈处的刺青——那是太子暗卫的飞鹤标记。
棚外的雨忽然大了,打在草席上噼啪作响,混着远处传来的哭嚎,像极了前世急救室里此起彼伏的监护仪警报。
我去见裴怀瑾。她扯下染血的外袍,你审刺客,问清楚太子的毒源从哪来。
裴怀瑾被关在盐仓的地窖里。
云苏微举着油灯下去时,正见他蜷在草堆里,发梢滴着水,手里还攥着那把碎了扇骨的折扇。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眼底的光像被抽干了:云医正......来取我性命?
我来问你,炸堤的是不是你的人。云苏微把油灯搁在石桌上,影子在潮湿的墙上摇晃,那些孩子吐的是梦欢草的毒,你若不知情,现在说还来得及。
裴怀瑾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我裴家三代管盐,最清楚盐引里的血。
太子拿我爹当刀,先帝拿太子当刀,我不过想......他猛地呛咳起来,想让他们疼一次。
可我没让人炸堤!
我的人都在三十里外集结,连马都没喂饱!
云苏微盯着他发红的眼尾——那是没说谎的迹象。
她取出毒脉罗盘(系统伪装的检测仪),对准他扇坠上的雪心玉。
仪器震动的瞬间,她呼吸一滞:火药残留,成分与七王府工坊的制式火药完全吻合。
你可知这扇坠沾了什么?她把罗盘往他面前一递。
裴怀瑾盯着跳动的红光,突然抓住她手腕:不可能!
七王爷的人......他们说帮我查真凶!
云苏微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雨幕里,离王府的马车早等在盐仓外。
她掀帘坐进去时,车夫正是影十三,脸上还沾着泥:殿下在书房,烧了半柜子密函。
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
离玄烬站在窗前,玄色蟒纹大氅搭在椅背上,手里捏着半封未烧尽的信。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查到了?
查到了。云苏微把罗盘拍在书案上,裴怀瑾的扇坠沾着你工坊的火药。
离玄烬终于转身,眼底翻涌着暗潮:我让人放了假账,引太子和裴家狗咬狗。
但炸堤的火药......有人盗用了我的令牌。他从袖中摸出块青铜印模,影十三在溃堤处捡到的,和我的亲王印戒极像,内圈多了道蛇纹。
云苏微接过印模。
烛火下,那道蛇纹泛着冷光,像条吐信的毒蛇。
她忽然想起今早离玄烬替她系发绳时,指尖扫过她后颈的温度——原来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把自己变成了活靶子。
西疆急报。影十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支商队混过玉门关了。
领头人......戴着和您同款的印戒。
离玄烬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两下。
云苏微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被窗外的警锣打断。
北境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军报官的嗓音穿透雨幕:瑞王私调边军南下!
借口清剿水患流寇!
云苏微攥紧手里的印模。
雨水顺着窗棂淌进来,打湿了她的鞋尖。
离玄烬忽然走过来,将她冻得冰凉的手裹进掌心:你可以怀疑我,但别离开。
这个天下要乱,唯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敢放手杀人。
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混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锣声,像根烧红的铁钎,在她心口烙下滚烫的印子。
云苏微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这场局,从她替他扎破装傻的银针开始,就注定要一起走到血雨腥风的尽头。
而北境的马蹄声,正裹着阴云,朝着这方风雨飘摇的江南,踏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