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漫过运河时,陈骁的佩刀已经割开六根拇指粗的铁索。
王妃说活要见长,死要见骨!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刀尖挑开最后一层油布。
月光劈进船舱,六口黑棺像六块压在人心头的石头——第一口棺盖掀开的刹那,许怀安倒抽冷气:是盐!
云苏微蹲在岸边,借着火折子的光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
墨迹未干的密语刺得她瞳孔收缩:胡记干货四个字下,密密麻麻记着周尚书府三月供盐李侍郎宅腊月加粮,甚至有一行用朱砂标红的七夕御膳房。
把毒盐和账册连夜送回驿站。她指尖在御膳房三个字上重重一按,陈骁,你带五个人守棺,其余人跟我回柳家客栈。
柳如眉缩在柴房角落,膝盖上的襁褓里睡着她三个月大的女儿。
云苏微推门时,她正用咬破的指尖在女儿襁褓上绣平安锁,见是她,立刻磕得额头青肿:我真不知道胡家拿盐做毒......他们说那是给海外番邦的特殊货......
特殊到能让三岁孩子喝不下奶?云苏微将账册拍在桌上,你跑单十年,会看不出盐里掺了雪霜粉?
柳如眉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襁褓里的女娃被惊醒,发出细弱的哭声。
她低头哄着孩子,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上个月他们让我运去京城的盐......封条是御膳房的。
我不肯,他们就烧了我娘家的米行,把我男人推进运河......她突然抓住云苏微的衣袖,王妃,他们要在七夕宴上换御膳房的盐瓮!
我男人临死前在我手心塞了块碎玉,说那是......是南诏细作木陀罗的标记......
云苏微的脊背骤冷。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柳如眉腕间轻轻一刺,见血珠呈暗紫色,瞳孔猛然一缩——这是长期接触毒盐才会有的毒症。
带她和孩子去七王府偏院。她对跟来的丫鬟耳语,找稳婆看着,别让任何人接近。
离玄烬收到飞鸽传书时,正在书房批算粮草。
信上御膳房六个字被墨笔重重圈了三个圈,他将茶盏往案上一磕,瓷片扎进掌心也似无觉:备马。
宫门前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他隔着三步就跪了下去:儿臣恳请面圣。值夜的公公刚要阻拦,见他袖中露出半卷染着盐渍的账册,立刻缩着脖子跑向内殿。
皇帝掀帘而出时,龙袍都未系全。
离玄烬将毒盐样本倒进茶盏,清水瞬间泛起浑浊的绿:这是从运河底捞起的,掺了雪霜粉的毒盐。他又翻开账册,胡记十年间贿赂朝臣的银子,够再修三条京杭大运河。
龙案上的烛火地爆了个灯花。
皇帝抓起毒盐样本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传旨!
封锁四门,彻查今日所有食材进出。他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剑,高福来,把那三个总说盐政不可轻动的尚书,给朕押到午门!
退朝时天已大亮。
高福来缩着脖子凑近:七爷,太子爷去年收了胡家一万两......他压低声音,账尾写着盐利三成
离玄烬望着宫墙上的晨霜冷笑。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任其在掌心融化成水:他以为吃的是银子,其实是砒霜。
未时三刻,七王府前的公审台被围得水泄不通。
云苏微站在高台上,身后摆着毒盐样本、染毒的羊肠,还有小满子用过的药碗。
有人拿我的药做模板炼毒。她举起药碗,阳光透过釉面照出碗底残留的药渍,可他们忘了——药是我炼的,毒......也是我最懂的。
许怀安端来一锅沸水,她将一把毒盐撒进去,又投入一段新鲜羊肠。
围观的百姓屏住呼吸,只见原本粉白的肠壁眨眼间爬满黑斑,像被泼了墨的画。
这就是你们每天吃的饭!她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的钟,今天我要立个新规矩——药不准杀人,盐不准藏毒!
老御医颤巍巍举起手:王妃此举有违祖制......
祖制?云苏微突然笑了,笑容却比冰还冷,你们守的,让多少孩子浑身起紫斑?
让多少妇人哭瞎了眼?她指向台下跪着的盐工老吴,现在,我要成立盐医监察司,派苏济盟的大夫巡查盐仓。
发现毒盐?
直接报给我!
台下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王妃明鉴。
老吴抹着眼泪喊:我家小子要是喝了解毒汤能好,我给王妃磕一百个响头!
云苏微望着人群里举着药罐的妇人,眼底泛起暖意。
她转向许怀安:把解毒汤的方子抄成告示,贴遍京城。又对陈骁道:你带二十个弟兄,跟着苏济盟的大夫去各城传方——敢拦的,按妨碍公务论处。
酉时初,云苏微在书房整理账册。
案头的药鼎突然传来微不可察的震颤,她心念一动,系统界面在眼前展开:【代谢模拟】功能自动生成的盐路热力图上,十七个红点像十七把悬着的刀。
木陀罗......她对着地图上最亮的红点喃喃,前世作为国际毒枭追踪专家,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
窗外的雨丝突然变密了。
陈骁撞开房门,雨水顺着甲胄往下淌:王妃!
柳如眉......她被割喉了!
云苏微的手猛地攥紧,账册边角在掌心压出红印。
她跟着陈骁冲进偏院时,柳如眉的尸体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右手死死攥着什么。
是玉佩。陈骁用刀尖挑开她的手指,染血的玉佩上刻着半朵木陀罗花——和前世毒枭组织的标记分毫不差。
雨幕里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
云苏微捏着玉佩站在廊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运河,轻声道:陈骁,去请仵作。
现在?陈骁抹了把脸上的汗,天都快黑了......
现在。她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我要亲自验她的尸。
江南的雨夜总是来得急。
数艘无灯的货船悄然靠上码头,舱门开启时,雨雾里走出一群戴麻布面罩的人。
他们肩扛漆黑的长棺,脚步轻得像猫,很快便没入了浓重的雨幕中。
只有最前面的人,在经过一盏残灯时,露出半张脸——左眼角下有颗朱砂痣,和柳如眉掌心里的碎玉,刻着同样的木陀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