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晨雾未散,云苏微的皂色医袍被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台下第三哨的士兵们——陈骁正扯着嗓子喊号子,铁青色的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许怀安抱着木牌的手微微发颤,木牌上急救角三个字的朱砂还沾着他掌心的汗:王妃,这药箱...真要发到每个百夫长手里?
云苏微转头,看见他眼底的焦虑。
这老医正昨日还在翻《黄帝内经》找兵卒不可授药的古训,此刻却像攥着烫手山芋。
她伸手按住他发颤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脉门的急促跳动:许医正,你昨夜在隔离帐外站了半宿。
许怀安猛地抬头。
昨夜那具被草席盖住的尸体突然浮现在眼前——染疫的年轻士兵蜷缩成虾米状,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抠干净的草屑。
他分明听见那士兵的同袍躲在帐外哭:不是不想救...可咱们连药粉怎么撒都不知道。
你看。云苏微指向第三哨排头的铁柱。
那黑塔似的汉子正扒着旁边小兵的肩膀,粗声粗气问:兄弟,你说这药箱里的银针,是不是比我娘纳鞋底的针还细?小兵挠头憨笑,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在风沙里扎了根的胡杨。
许怀安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今早路过伙房,几个火头军正围着药箱议论:听说这止血粉撒上就能止箭伤?要是老子中了埋伏,也能自己抓把粉往伤口上糊? 那些声音里有他从未听过的热望,像干渴太久的土地突然遇见春雨。
云苏微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每箱配五本《急救手札》,你教医代表们先认药名,再学用量。她转身走向校场中央,军靴踩碎地上的霜花,今日起,北境的兵,不用再等医官救命。
药箱发放比预想中顺利。
铁柱捧着檀木箱子时,粗糙的拇指反复摩挲箱盖上的云纹,活像在摸自家刚得的娃。
陈骁叉着腰在队尾溜达,见有小兵凑过来看药箱,立刻吼:都离远点!
这是你们百夫长的命根子!
可刚过未时三刻,红绡就撞开了医帐的门。
她发间的银铃铛乱响,额角沾着草屑:王妃!
东三营的医代表说,有个戴斗笠的男人塞给他们药丸,说是比退烧散还灵的好药
云苏微的手在药案上顿住。
她正给新制的止血粉贴标签,瓷瓶上的墨迹还没干。收所有药箱。她声音冷得像北境的雪,封存在医帐后仓,钥匙你和陈骁各管一把。
许怀安跟着她往验药房跑,袍角扫过满地药渣:会不会是游方郎中?
游方郎中会半夜摸进军营?云苏微反手推开验药房的门,炭盆里的火地窜起半尺高。
她从系统仓库摸出银质探针,在药丸上轻轻一挑——橙黄色的药粉立刻渗进针孔,在白瓷盘上晕开淡青纹路。
许怀安凑过来看,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忘忧散?他当过太医院杂役,认得出这种宫廷秘药——表面退烧,实则用寒毒压制生机,等毒发时连脉都摸不准。
他们换招了。云苏微将药丸碾碎,放在鼻下轻嗅,以前是买通医官下毒,现在改成用腐蚀人心。她指尖敲了敲桌案,去把所有医代表叫到演武场,我要让他们看看,吃这种药是什么下场。
演武场的沸水锅烧得咕嘟响。
云苏微拎着竹笼站在锅前,笼里的白兔正啃着胡萝卜。
她将碾碎的药粉撒进沸锅,淡青毒雾立刻腾起,裹着蒸腾的水汽往四周蔓延。
白兔的耳朵最先耷拉下来。
它原本红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前爪突然抽搐着拍向笼壁。
铁柱第一个喊出声:这兔子咋了?话音未落,白兔的后腿开始痉挛,整个身子像被无形的手扯着,在笼里撞得响。
最后它翻着白眼瘫在笼底,粉色的舌头拖出老长。
演武场死一般寂静。
铁柱突然地捏碎了手里的药瓶,碎瓷片扎进掌心他也不管,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奶奶的!
谁再敢送这种害人的东西,老子把他的手剁下来喂狼!
陈骁趁机往前一步,腰间的佩刀撞在甲胄上:从今日起,每箱药配两把钥匙,医代表和哨长各管一把。
每日申时开箱登记,少一粒药粉都要报上来!他扫过人群,目光像淬了火的刀,违令者,按通敌论处。
当夜,医帐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
许怀安捧着一卷泛黄的绢帛进来时,云苏微正往小瓷瓶里灌淡蓝色的液体——这是系统仓库里的神经稳定剂,能让人在毒雾中保持清醒。
这是我画了二十年的疫病图。许怀安将绢帛摊开在案上,烛火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发亮,标注了历年水源污染的位置,还有瘟疫爆发时驻军的分布。他指尖划过绢帛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以前我总觉得,防着士兵乱用药才是本分...可你让我明白,真正的医道,是教他们自己握住生的希望。
云苏微轻轻抚过绢帛上的墨迹。
有些地方的朱砂晕开了,看得出是连夜补画的。
她将绢帛小心收进药箱底层,与系统里的医书并排:这比太医院的御赐金印还贵重。
两人走出医帐时,正遇巡营的士兵打灯笼回来。
二十多盏灯笼连成串,沿着药车停放的路径蜿蜒,暖黄的光映得积雪都软了。
有个小卒看见他们,立刻扯着嗓子喊:医官来啦!队伍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很快连成一片。
子时三刻,信鸽扑棱着落在窗台上。
云苏微解下腿上的竹筒,离玄烬的字迹力透纸背:孙景昭残部确认潜伏东线补给道,伪装运粮队。
皇后召见裴承志,恐有后招。
她望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将最后一瓶神经稳定剂塞进怀里。
药炉的火光在她眼底跳动,像藏着一团烧不尽的火:既然他们想用毒雾迷眼,那我就把清醒,变成扎进他们喉咙的刀。
北风卷着雪粒打在帐幕上,发出沙沙的响。
云苏微低头整理药箱,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雪地的吱呀声——那是东线补给队的方向。
她手指一顿,将最后几瓶稳定剂塞进暗格。
五日后的东线补给道,该有场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