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离王府的雕花窗棂被叩响三声。
云苏微正将最后一味药粉倒入微型药芯,听见动静抬眼,正撞进离玄烬染着霜色的眸子里。
他披了件玄色暗纹大氅,发梢还沾着夜露,显然刚从暗卫处回来。
案上的沙漏漏下第七粒金砂时,他开口:“晨钟响过三刻,御书房没传早朝的旨。”
“果然。”云苏微将药芯塞进仿制的缠枝莲纹香囊,指尖在绣着并蒂莲的囊面上轻轻一按。
这香囊的针脚与皇后昨日在御花园所佩分毫不差——她昨夜借探病为由,在寿康宫与皇后同坐一盏茶的功夫,早将那枚香囊的纹路、香气、甚至丝线磨损的位置都记了个通透。
“他不是病了,是被人‘调频’了。”
离玄烬的手指骤然收紧,大氅下的指节泛白。
他最清楚“调频”是什么意思——三年前暗卫在西山大牢救出的疯癫方士曾说过,用特殊频率的声波和气味反复刺激,能让人的神经像琴弦般跟着震动,最后只听得懂一种“调子”。
“你要进宫?”他突然握住她正要系香囊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紫宸宫的每块砖都浸着血。”
云苏微反手勾住他的尾指,将香囊轻轻晃了晃:“我赌父皇现在听不懂话,只能靠气味认人。”她仰头看他,眼尾的朱砂痣在晨光里像颗跳动的血珠,“昨夜那老太监咽气前说‘龙椅下的牢笼’,我要亲眼看看,这笼子的锁眼在哪里。”
离玄烬喉结滚动,到底没再劝。
他解下腰间的玄玉扳指套在她腕上,那是大衍皇子的信物,见玉如见皇子亲临。
“赵文修带着影卫守在东华门外,林问雪扮作你的药童。”他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珍珠步摇,声音低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若有半分不对——”
“我比你更惜命。”云苏微踮脚在他唇角轻啄,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块碎玉。
离玄烬弯腰拾起,见那是块被磨得发亮的羊脂玉,背面刻着“平安”二字——原主当年被庶妹推下水时,贴身戴着的就是这东西。
他将碎玉攥进掌心,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玉面,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紫宸宫的门槛比想象中高。
云苏微扶着林问雪的手跨过门时,特意让香囊在门框上撞了撞,清甜的沉水香顿时漫开。
偏殿里候着的宫女们原本垂着头,闻到这味道突然有了动静——最边上的老宫女指尖抖了抖,抬眼时眼眶发红,像见着了什么极亲切的东西。
“七王妃。”老宫女的声音带着颤,“娘娘若要给陛下请平安脉,后阁的暖阁最是清净。”她边说边往廊下走,绣鞋在青石板上踩出细碎的响,“这香……像极了先皇后生前常用的。”
云苏微心里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我昨夜梦见先妃托梦,说陛下心疾将发,唯有紫宸宫旧药可解。”她盯着老宫女的后颈,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朵残菊——与暗卫查到的“先皇后陪嫁侍女菊香”的特征分毫不差。
后阁的门刚推开,腥甜的药味便裹着寒气涌出来。
云苏微的系统在掌心震动,红色警告条几乎要灼穿皮肤:“检测到神经毒素浓度超标300%!”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冷光,抬眼时已换上关切的神色——龙案后坐着的男人形容枯槁,眼神像落在深潭里的石子,半点焦距都没有。
他的手指正一下下敲着案几,“哒哒”的节奏竟与西山那口废井里的铃声完全一致。
“陛下。”云苏微跪下行礼,袖中银针已抵住掌心。
皇帝的目光扫过她,突然顿住,手指的敲击声乱了半拍。
她注意到他案头摆着青瓷碗,里面躺着几粒裹着金箔的蜜丸,表面的光泽有些不自然。
“臣妾学过些医理,能否为陛下请脉?”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敲击。
云苏微“无意”中碰翻茶盏,在俯身擦拭时迅速用银针挑了粒蜜丸,藏进袖中特制的铅盒。
起身时,她的香囊带子勾住了龙案的流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奴婢替娘娘捡。”老宫女忙要去拾,却被一道尖细的嗓音截断:“菊香,你当这是你家后院?”穿墨绿宫装的掌事姑姑从阴影里走出来,指甲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所有外带入宫的物件都要过焚化司。”她捡起香囊时,云苏微看见她腕间戴着串沉香木佛珠——正是皇后身边大宫女素月的信物。
“有劳姑姑了。”云苏微福身,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那香囊里的药芯早被她换成了掺着“定神散”的假料——这是林问雪根据太医院典籍改良的,遇火即散,能在验毒时析出明确的成分反应。
半个时辰后,赵文修的信鸽落在离王府的梧桐树上。
云苏微拆开竹筒里的密报时,离玄烬正倚在廊下喂锦鲤,指尖的血珠滴进池里,惊得红鲤四处乱窜。
“焚化司验出定神散。”她将密报递过去,“掌事姑姑招了,香料是皇后宫里的小厨房每日送三次,用食盒裹着,说是给陛下的‘养生香’。”
离玄烬捏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突然将整只手浸入锦鲤池。
冰水漫过手腕时,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还有呢?”
“菊香在陛下寝床暗格找到本《调息录》。”云苏微翻开系统界面,调出扫描的古籍图像,“里面写着‘引星力入脉固龙气’,针灸图谱的穴位……”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朱砂星位,“和《万象归墟图》完全重合。”
夜色渐深时,林问雪的马车停在离王府角门。
这位太医署最年轻的监察使眼下乌青,却难掩眼底的震骇:“蜜丸和香料里都有‘引神散+忘忧散’。”她将显微镜推到云苏微面前,“引神散让人对特定频率的声音产生依赖,忘忧散会模糊记忆——这根本不是治病,是驯兽!”
云苏微盯着显微镜下的药粉颗粒,想起皇帝敲案的节奏。
“所以他每次批红‘不准’,其实是在挣扎。”她调出系统里的帝王手迹数据库,将近五年的“玄”字逐一比对,“看这个‘点’的位置,从第一年的正中间,到第五年偏移了三分……”她放大最后一张图,“像在写‘离’字。”
离玄烬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想起幼年时躲在御花园假山里,看见父皇握着朱笔在奏折上乱划,最后画出的竟是个残缺的“烬”字。
原来不是疯,是……在反抗。
子时三刻,离玄烬带着影卫从钦天监后墙翻出时,怀里的星象记录被冷汗浸透。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快速翻看,越看面色越沉。
回到王府时,云苏微正坐在案前调试那枚铜铃——正是之前在废井边捡到的那只。
“三年前的星象记录。”他将卷宗拍在桌上,“每逢天枢星过中天,皇帝必召太医。时间精准到刻。”他扯松领口,露出颈间狰狞的旧疤,“他们用星辰之力当引子,把他变成了活阵眼。”
云苏微的指尖在铜铃上轻轻一拂,清越的铃声撞在梁上,惊得烛火乱颤。
“既然他是被声音控制的……”她望着系统里刚解析出的神经共振模型,眼中泛起冷冽的光,“那就让他听见新的声音。”
离玄烬忽然握住她的手,将铜铃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声透过铃身传来,与铃声渐渐重合,“明天大朝会。”他吻了吻她的手背,“我要让全天下看看——谁才是这笼子的主人。”
窗外,启明星已在天际亮起。
云苏微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伸手将铜铃系在腰间。
那铃声轻颤着,像在应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她知道,当晨钟再次响彻宫阙时,会有个男人穿着龙袍坐在金銮殿上——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该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