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轩被绿珠这突如其来的一亲弄得愣了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回床角的马绒身上。
看着马绒满身污垢、头发纠结成毡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沉甸甸的念头,开口道:“让小丫头把后院的大木桶抬来,装满热水,再备上胰子和干净的软布,今晚我亲自给她洗个澡。”
这话让绿珠瞬间睁大了眼,连忙上前阻拦:“少爷!万万使不得啊!那大木桶沉得很,洗起来又费力气,您金贵身子哪能沾这种粗活?奴婢带着两个小丫头,保准把她收拾干净!”
绿珠实在无法理解,平日里连自己洗澡都要丫鬟伺候搓背的世子爷,怎么会要亲手给一个糊涂外室来洗澡。
尊不侍卑,在绿珠眼中,马绒无疑是一个卑贱的存在,少爷现在还能不离不弃已经是有情有义了。
张锐轩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劝的笃定:“不必,她从前替我管着那么多事,也算有功,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我给她洗次澡,全了这点旧情。”
说罢,张锐轩又补充道,“你们都在门外候着,不用进来。”
绿珠见劝不动,只好赶紧吩咐人去抬木桶、烧热水。
绿珠嘟囔着说道:“少爷,你会用这个吗?不会喊一声,奴婢就在外面候着!”
“少爷只是不想动手,又不是残废!”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西厢房的空地上就摆好了盛满热水的大木桶,氤氲的热气裹着淡淡的皂角香,驱散了屋里的霉味。
张锐轩让所有人退到院外,自己则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马绒的肩膀。
马绒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只呆呆地看着张锐轩。
张锐轩无声的将马绒枯瘦的身躯抱起放入木桶,马绒也只是呆呆的看着张锐轩,有时候发出一声傻笑,有时候手兴奋的拍打着木桶里面的水。
张锐轩褪去马绒脏污的衣裳,拿起软香胰子,一点点擦拭马绒的胳膊、后背。
张锐轩清洗的很认真,连胳肢窝里面,脚趾缝里面也清洗了一遍。
洗完之后又给马绒穿上了绿珠临时改的纸尿裤,再穿上衣服,又修剪手指甲和脚趾甲。张锐轩想到什么,转身在箱笼里面找出马绒送给胡氏的那对敲门砖,张锐轩送给马绒唯一礼物一对钯金手镯。
张锐轩给马绒带上钯金手镯,马绒双手摇晃这对手镯,对着手镯傻笑。
嘴里碎碎念念叨叨“我的,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张锐轩正帮马绒把袖口理平整,忽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唤,声音虽虚弱,却不再是先前含糊的嘟囔。
张锐轩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马绒——方才还空洞的眼神里,竟渐渐有了些光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张锐轩,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浅的、像是记起什么的笑意。
“少爷,你来看马绒了。”马绒又轻声说了一遍,声音微微发颤,枯瘦的手慢慢抬起来,想去碰张锐轩的衣袖,却在半空顿了顿,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悄悄缩了回去。
张锐轩心里猛地一震,这还是马绒糊涂后,第一次清醒地叫出张锐轩的身份。
张锐轩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我来迟了些,早该来看你,马绒。你感觉怎么样?”
马绒眨了眨眼,目光扫过自己手腕上的钯金手镯,又落在张锐轩身上,眼底慢慢泛起水光:“我……我好像睡了很久,做了好多乱梦。这镯子……我不是给了胡氏吗?看来胡氏成功了……”
马绒说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镯的纹路,动作里带着几分失而复得的珍视。
“下次别乱送人东西了,万一被人黑了,回不来了呢?”
马绒叹了一口气:“还能清醒的再见到少爷一面,马绒知足了,其实马绒知道自己生不了孩子,当年那个恶毒的妇人下药的时候就说了,他们家不准有瘦马出身的女人生孩子,可是人活着不得有个念想。”
“别这么想,活着就有机会……”张锐轩也说不下去了,实在是不忍心骗马绒这个将死之人了。
“傻少爷,安慰人都不会,马绒一生前后有过三个男人,少爷待马绒最厚,从来不拘着马绒,马绒也算是没有白来世间走一遭了。”
张锐轩问道:“你还有什么愿望,少爷要是能帮你,一定帮你。”
马绒缓缓摇了摇头,枯瘦的手从张锐轩袖口滑落,无力地搭在被面上。
马绒眼底的光亮又淡了些,却扯出一抹释然的笑,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没了,什么愿望都没了。”
“身后事……少爷看着办就好,马绒都不在乎了。”马绒顿了顿,呼吸渐渐有些急促,却还是强撑着说完,“那几个丫鬟……少爷心善,想必会安置妥当,不用马绒多操心。”
马绒还不知道自己的那四个丫鬟已经先走一步了。
张锐轩看着马绒这般模样,心里像压了块重石,喉间发紧,只能重重点头:“你放心,都有我在。你累了,好好歇会儿。”
马绒轻轻“嗯”了一声,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头微微歪向一边,呼吸也渐渐平缓。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马绒带着笑意的脸上,竟显得格外平静。
张锐轩蹲在床边,看着马绒手腕上晃悠的钯金手镯,一时没再说话,只静静守着这片刻的安宁。
天津知府衙门后宅内,陆氏推了推文博说道:“老爷你说,李侄女的女儿洗三宴要是邀请我们,我们要不要参加。”
文博正在想馒头庵的案子,心里不禁叹道,马道姑呀!马道姑呀!你收人也不问由来,寿宁侯府的丫头也敢收,真是取死有道。
馒头庵在天津府地界开了这么久,天津府的大小官员当然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只要孝敬不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可以的。文博暗叹一声:“可惜了!”
陆氏也接话道:“可惜了,是一个女娃子,要是一个男娃子就好了,男娃子李侄女就算是彻底站住连根了,如今还得苦熬日子。”
文博回过神来说道:“去,为何不去,到时候把玉莲和玉露也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