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前溪》之四。
登州港的夜雾像团浓墨,裹着咸腥的海风扑在脸上。
丁前溪望着远处,有海匪大寨的火把,他指间的酒葫芦,轻轻磕着礁石:“承安,怕不怕?”
十六岁的少年摸了摸腰间“承义”玉佩,手掌套着安丘绣娘绣的防滑手套:“丁公不怕,我便不怕。”
身旁的小满蹲在礁石后,怀里的墨玉,忽然竖起耳朵,爪子指着海面。
三艘蒙着黑帆的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赤膊大汉,腰间挂着串人骨手串。
“是‘海蛟’李三刀!”胡小仙化作灰衣小童,从怀里掏出个贝壳望远镜。
“他腰间第三根人骨,是去年劫镖的济南府总捕头的。”
小满攥紧了绣着“义”字的袖帕:“那些被抢走的粮食,是不是都换成了鸦片?”
丁前溪点头,忽然瞥见她发间别着朵干花。
正是安丘生祠前的野菊,三年来从未换过。
子时初刻,四人一猫潜到海匪大寨后崖。
胡小仙甩着化作绳索的尾巴,缠住崖顶松树,轻声道:“小满,该你了。”
少女摸出怀里的竹哨,吹出两声清越的“布谷”啼。
这是她跟墨玉,学了三个月的绝技。
片刻后,寨子里的狗群忽然集体望向大海,对着月影狂吠不止。
守夜的喽啰骂骂咧咧去拴狗,却见白影闪过,粮仓顶多了幅黄符:“海蛟噬民,天罚将至。”
“什么人?”喽啰举着火把追过去,却见个灰衣小童坐在墙头上,手里抛着颗夜明珠:
“听说李大寨主有只夜光杯?刘某特来借观。”
胡小仙故意用了海匪二当家的姓氏,果然惹得寨中大乱。
丁前溪趁机,带着承安摸进账房,只见墙上挂着幅“鸦片海运图”,红点标记的正是青州灾县。
承安攥紧拳头,指节抵着图上“安丘”二字,那里是他的故乡。
卯时三刻,海匪大寨前的沙滩上挤满了百姓。
李三刀提着鬼头刀,刀尖挑着丁前溪的衣袖:“你说我私吞官粮?证据呢?”
丁前溪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昨夜从你粮仓偷的米。”
说着撒在沙地上,竟有半粒米渗出黑油,那是用鸦片渣混合泥土压制的“毒米”。
百姓哗然。
小满忽然指着李三刀的人骨手串:“那骨头……是不是王猎户家阿爹的?
去年他出海打渔,说要给女儿换绣绷……”
李三刀脸色阴沉,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快如闪电,直劈小满。
承安眼见情况危急,以惊人的速度,抽出丁前溪腰间的软剑,如同疾风,格挡小满身前。
李三刀的力量,太过强大,承安虽然反应敏捷,但终究还是稍逊一筹。
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软剑与长刀相交,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承安被这股巨力,震得连连后退。
眼看着承安被震退,局面有些不妙。
胡小仙身形一闪,瞬间化形。
一只雪白的狐狸,扑向长刀。
尾巴如旋风,卷起地沙砾,一片沙尘暴,直逼李三刀的双眼。
“看!是白泽现世!”丁前溪趁机跃上礁石,展开青州百姓联名的血书,
“李三刀勾结官府,用毒米换人命,该当何罪?”
“斩了他!”曾被抢粮的老渔民举起鱼叉,人群如潮水般涌来。
李三刀慌了神,转身想逃,却被墨玉咬住脚踝,黑猫的腐腿早就好了,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
正午时分,登州府衙的地牢里,丁前溪负手而立。
盯着他手中的总督密令,李三刀冷汗浸透了后背:“你……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因为总督府的绣屏,是安丘绣娘绣的。”
丁前溪晃了晃袖口露出的绣纹,正是杨妻独创的“云纹锁边”,
“他们绣的不是花草,是天下百姓的饥苦。”
承安想起那夜,胡小仙带着他潜入总督府,用安丘绣品换得密令的场景。
原来侠义不只是舞刀弄枪,更是用针尖儿织就的天罗地网。
三日后,登州港口举行“毁毒大会”。
小满蹲在鸦片箱上,给围观的孩子们,分发胡小仙变的糖果,每颗糖纸上都印着“义”字。
承安跟着丁前溪清点粮仓,忽然发现,墙角有个小木箱。
里面装着半本《七侠五义》,是他在青州丢失的那本。
“送给你了。”丁前溪拍拍他肩膀,“侠书配侠骨,才算圆满。”
少年翻开扉页,见空白处多了行小字:“侠者,当以天下为书,以民心为笔。”
暮色中,四人一猫坐在礁石上。
胡小仙望着归帆,尾巴卷着小满的手腕:“听说杭州的盐枭疯狂,我们是不是……”
“回安丘吧。”丁前溪打断他,摸出个小锦盒,“杨嫂子托人捎来的,承安的婚书。”
“婚书?”少年的耳朵瞬间红透。
小满抢过锦盒打开,见里面除了婚书,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酱牛肉。
那是三年前丁前,溪第一次到杨家时剩下的。
“哥要娶媳妇啦!”小满笑着跑开,墨玉“喵”地追上去,爪子踩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承安望着妹妹的背影,忽然明白,丁公说的“侠义传承”为何物。
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让每个孩子,都能在阳光下长大。
不必像他当年那样,在草堆里抱着黑猫挨饿。
海风送来隐约的渔歌,丁前溪对着潮声饮了口酒,忽然拔剑在礁石上刻下诗句:
“怒海斩蛟非我愿,愿教人间少哭声。
但得百姓仓廪实,不慕江湖浪得名。”
胡小仙晃了晃尾巴,忽然指着海平面:“看!是安丘方向的信鸽!”
白鸽掠过晚霞,爪间系着杨妻的家书,信末画着朵野菊,那是平安的讯号。
承安摸着腰间玉佩,听着小满的笑声和墨玉的叫声。
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侠气,除了刀光剑影,还有天时地利人和。
他望向丁前溪,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郭解般的欣慰。
那是长者对后继者的期许,是侠义对人心的承诺。
夜幕降临时,登州港的灯塔亮起。
照映三人一狐一猫,像幅会动的侠义图卷。
小满忽然指着天上的星星,那里有颗最亮的星,旁边还有四颗小星围绕。
正如他们,围绕着“侠义”这个永恒的圆心,在夜空中,闪耀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