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的目光没有回避她的泪眼。那目光沉静依旧,却不再仅仅是审视。它像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看到了她手臂上蜿蜒的采药疤痕,看到了她肩头被背篓带子磨出的硬茧,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两世风霜与此刻汹涌的、迟来的回应。那目光里没有追问,没有惊诧,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包容和一种近乎欣慰的了然。
仿佛在无声地说:孩子,你的泪水,你的伤痕,你的跋涉,老师看见了。这一次,门开着。
巨大的暖流从苏寒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深处奔涌而出。前世那本坠落垃圾桶的《草叶集》,扉页上那句未能实现的寄语,在此刻,在张老师这沉静目光的注视下,仿佛重新焕发出温暖的光晕,穿越了生死与时空的阻隔,稳稳地、郑重地递到了她的手中。
苏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胸腔里还残留着哭泣的余震。她抬起手臂,用同样带着细密疤痕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决绝,也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她挺直了脊背。那脊背依旧单薄,却在晨光中绷出一道无比坚韧的弧线。沾着泪痕的小脸上,湿漉漉的眼睛迎着张老师沉静的目光,亮得惊人,像被泪水洗过的星辰,里面燃烧着一种前世从未有过的、坚定的火焰。
这一次,她不会再沉默地缩在角落。
这一次,她不会再惊惶地关上心门。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那株象征自由舒展的草叶,坠落尘埃。
这一次,她要用今生的每一步深浅,每一滴汗水,每一次跌倒爬起的勇气,去回应、去点亮、去不负讲台上那盏跨越了两世,依旧为她燃着的灯塔!
窗外的阳光,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照亮了她手臂上那些深浅交错、如同荆棘刻度的疤痕,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簇重新点燃的、名为“不负”的火焰。那火焰,是给张老师的答案,也是给她自己重活一世,最郑重的誓言。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到深冬腊月。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
苏寒依然保持晨起:跑步、跳绳。
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光秃秃的田埂,卷起枯黄的草屑和冻硬的尘土,抽打在脸上生疼。苏寒缩着脖子,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书包里新发的数学试卷,鲜红的“100”被揉得起了毛边,却丝毫抵不住这刺骨的寒意。她心里莫名地发慌,像揣了只冻僵的兔子,不安地蹦跶。这冷,不同寻常,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祥的死寂。
远远地,望见自家那土院轮廓。院门上,似乎比往常多了些什么东西。风卷着雪沫,视线有些模糊。苏寒眯起眼,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再近些,那东西清晰了。
是白纸。
惨白的,刺目的白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像招魂的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