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化名阿牛,在轩辕家的日子,仿佛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表面之下,暗流汹涌不息。老祖轩辕毅的默许如同一层薄冰,勉强覆盖着日益尖锐的矛盾,而这矛盾的焦点,几乎无一例外地汇聚在他这个“走了泼天鸿运”的凡人力夫身上。
轩辕浩的刁难来得直接而傲慢。
这日清晨,家族武场。剑风呼啸,轩辕浩正在指点几名年轻子弟练剑,眼角的余光瞥见宁采臣扛着工具低头路过。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手中长剑骤然一停,朗声道:“都停下!今日教你们一个道理,临敌之时,眼力至关重要!需得分清,何为人中龙凤,何为…泥中鳅蠖!”
话音未落,他手腕看似不经意地一抖,剑脊精准地拍在身旁兵器架一柄沉重的黑铁锤上。那铁锤顿时带着沉闷的呼啸声,直直朝着宁采臣的后心砸去!势大力沉,若是砸实,足以让寻常人骨断筋折。
周围子弟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宁采臣仿佛被脚下突兀出现的石子狠狠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惨叫,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笨拙的姿势向前扑倒,险之又险地,那沉重的铁锤贴着他的后背衣襟呼啸掠过,“轰”地一声巨响,深深砸入远处的泥地之中。
宁采臣“惊魂未定”地爬起来,脸上沾了尘土,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憨傻模样:“吓、吓死俺了…这锤子咋自己飞了…”
轩辕浩眼中讶异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浓的恼怒取代。这蛮子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他冷哼一声,剑尖指向宁采臣和那一片狼藉:“废物!连路都走不稳,还惊扰演武!看你干的好事,把这武场糟蹋成何等模样!今日你不把这片地给我擦洗干净,每一块青砖都见不到本色,便休想离开!”
有子弟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轩辕浩目光一扫,厉色道:“怎么?我的话,没人听了?”
宁采臣低着头,唯唯诺诺:“俺擦,俺这就擦…”仿佛认命般,默默去取水桶和抹布。
相较于兄长的锋芒毕露,轩辕月的手段则如同浸了蜜毒的软针,无声无息地刺入舆论之中。
午后,女眷们的茶会上,熏香袅袅。轩辕月轻摇团扇,柳眉微蹙,状似忧愁地轻轻叹息:
“唉,咱们玲儿妹妹,近来真是让人忧心。那般金尊玉贵的人儿,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如今竟学着些粗鄙不堪的做派,整日蹲在泥地墙角,嘴里还尽念叨些‘走位’、‘血亏’之类不伦不类的浑话,实在是…有失体统,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月姐姐说的是极!我看那个叫阿牛的力夫就邪性得很,一个凡人,哪来那般好的运气?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听说他近日饭食都快赶上主子们的份例了,老祖莫不是…”
“可得让家里孩儿离他远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免得被带坏了心性…”
这些话语,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在家族女眷中渲染开来。很快,许多下人再看向宁采臣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猜忌和疏远,甚至有人在他经过时,故意朝着他背影的方向啐上一口。轩辕玲几次三番想溜去找宁采臣,不是被母亲唤去考较功课,便是被姐姐“恰好”邀去赏花品茶,苦口婆心地“劝导”她切记身份,远离是非之人。
家族的膳堂,成了这些微妙情绪发酵的场所。吃饭时,窃窃私语从未停歇。
“瞧见没?那饭桶又吃了三人份的量,真是好大的脸面!”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福星’呢,哈哈…”
“福星?我看是灾星还差不多!浩少爷和月小姐明显不待见他,咱们可得有点眼力见。”
“也不知老祖究竟如何想的…”
“管他呢,总之离他远点总没坏处…”
无形的隔阂与分化,在这小小的轩辕府中悄然蔓延。唯有轩辕玲,顶着压力,依旧固执地视宁采臣为特殊的存在。连续的苦修与家族内部无形的压抑让她身心俱疲,只有在宁采臣那简陋的小院外,看着他那仿佛永远波澜不惊(在她看来是逆来顺受的憨厚)的模样,才能得到片刻难得的安宁。
这一日,她终于寻得空隙,又因一个修炼难题跑来寻宁采臣。宁采臣正盘膝坐在屋前老槐树下,闭目眼神游太虚。轩辕玲说着说着,连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加之宁采臣周身那无意识弥漫开的、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她声音越来越小,眼皮越来越沉,竟不知不觉间,歪倒下去,将头轻轻靠在了宁采臣的腿边,沉沉睡去。
在她陷入最深沉的睡眠那一刻,一丝微不可察、温和醇厚的混沌气息,如同初春的阳光融雪,自发地萦绕流转,轻柔地抚平她所有焦虑与疲惫,滋养着她干涸弱小的经脉,悄然涤荡着她的肉身窍穴。
恰在此时,家主轩辕博因事寻来。一眼看到眼前景象——自己娇养的女儿,竟如此毫无防备地偎依在一个低贱力夫身边酣睡,而那力夫竟也兀自“酣睡”不醒!
“岂有此理!成何体统!”一股邪火猛地窜上轩辕博头顶,气得他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跳!他几乎要立刻冲上去将两人喝醒严惩,但老祖那严厉的警告如同冰水浇下,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从牙缝里挤出沉重的呼吸,最终猛一跺脚,铁青着脸,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无声地转身离去,心中对宁采臣的厌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轩辕玲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深沉,仿佛褪去了所有重担。
当她被体内奔涌的陌生力量惊醒时,已是次日晌午。她慵懒地伸展腰肢,只觉通体舒泰,神清气明,周遭世界在她感知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体内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疑惑地回到自己房中,下意识地运转家传功法,试图理清这奇异的感觉。
然而,功法刚一动转——
轰!
一股远超她想象、精纯而磅礴的灵力洪流猛地自丹田气海爆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奔腾于她拓宽了不知多少的经脉之中!
练气三层、四层、五层…境界的壁垒如同薄纸般被接连冲垮!
她的修为竟以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势如破竹,毫无滞碍!
最终,在那浩瀚力量的推动下,一路直达**练气大圆满**之境!距离那筑基大道,仅剩一层微妙的隔膜!
强大的灵压不受控制地从她娇小的身体内扩散开来,瞬间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轩辕府!
“怎么回事?!”
“好强的灵力波动!是从玲小姐院落传来的!”
“这…这灵力强度…堪比筑基长老了吧?!究竟发生了何事?!”
所有感受到这股灵压的人,无不骇然失色,纷纷放下手中事务,惊疑不定地冲向轩辕玲的居所。
当轩辕博、轩辕浩、轩辕月以及闻讯最快赶来的老祖轩辕毅冲入房间,看到那个周身灵气氤氲、肌肤下隐有宝光流动、修为赫然已臻练气大圆满的女儿(妹妹)时,所有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彻底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一日!仅仅一日!
从练气二层,一跃而至大圆满!
这已非奇迹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颠覆常理,堪比神迹!
“玲…玲儿…你…你昨日可是服用了什么天材地宝?”轩辕博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我没有啊…”轩辕玲自己也处于巨大的懵懂与震惊之中,“我就是…就是在阿牛哥院外…不小心睡着了…”
**阿牛哥!**
**睡着!**
这两个词,如同第二道惊雷,狠狠劈在众人脑海之中!
所有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射向府邸角落那间简陋的小屋方向!恐惧、狂喜、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敬畏和战栗,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轩辕浩和轩辕月脸色惨白如纸,想起他们过往的种种刁难与嘲讽,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几乎站立不稳。
老祖轩辕毅最快从极致的震撼中挣扎出来,他深吸一口寒气,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对周围所有人厉声喝道:“所有人退出院落,严禁靠近!今日之事,若有半字外传,以叛族论处,格杀勿论!”
他独自一人,仔细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神色庄重肃穆到了极点,甚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与忐忑,一步步,走向那间仿佛蕴含着无尽神秘的小院。
宁采臣依旧坐在老槐树下,姿态未变,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毫无干系。
轩辕毅走到他面前,没有任何犹豫,竟是躬身,行了一个最为郑重、最为谦卑的大礼,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前辈…通天手段…轩辕一族…感激不尽!此恩…重于山岳!”
宁采臣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他身上,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整个轩辕家族渺茫的未来。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混沌惊雷,重重砸在轩辕毅的神魂之上:
“罢了。”
“汝轩辕一族,可愿奉我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