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巡街人的吆喝声余韵未散,东岭城的早市已炸开了锅。
卖糖画的老张头举着糖勺愣在半空,目光死死盯住街角的山神庙——那座供奉了百来年的小庙,朱红门扉正“吱呀”作响,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熄灭,香灰簌簌落下,连神像脸上的金漆都剥落了一块,像是被无形之手掴了一掌。
“哎哟老天爷!”卖油饼的王婶端着铜盆踉跄两步,盆里的热油溅到手背上,“昨儿个还见李二狗给山神爷供猪头呢,今儿这是咋了……”
“不止山神庙!”蹲在墙根啃馒头的赵猎户抹了把嘴,“我早上过青河,河伯祠里有呜咽声,像是谁在里头抽抽搭搭地哭。还有村头老陈头家墙上的雷公壁画,那雷公的锤子都快淡得看不见了!”
人群顿时嗡嗡议论开来。买菜的阿婆攥紧菜篮,小娃娃直往娘亲怀里钻,连平日最能说会道的茶摊老板也闭了嘴,只望着山神庙方向发愣。
这动静传到城主府时,玄箴正伏案批阅文书。烛火映得他眼底发青——他已三日未合眼,案头堆着各地急报:南境土地庙坍塌,西疆雨神祠遭雷劈,连最偏远的山村都来信说“灶王爷不托梦了”。
他捏着毛笔的指节泛白,突然“啪”一声将笔拍在案上,震得墨汁溅在“信仰管理条例”几字上。
“去唤刻版匠来。”他扯松领口,嗓音沙哑,“条例追加一条:逾期未备案之神只,其祭祀田产一律收归社区,充作养老之用。”
衙役领命疾步而出。玄箴摸出块冷掉的芝麻饼咬了一口,目光扫向窗外——城墙根下不知何时排起了长队。穿青衫的老神仙攥着皱巴巴的纸张,踮脚看向布告栏;扛着锄头的土地公举着烟袋锅子,正向风伯打听“履职申请书”如何填写;连平日最矜持的花神都捏着帕子,红着脸询问“保佑花期算不算服务项目”。
“秩序不靠敬畏,而靠规矩。”玄箴喃喃自语,将最后半块饼塞进嘴里,转身时衣角带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水在“民意支持率”几字上晕开,像朵歪歪扭扭的云。
三日后的祭天台已焕然一新。原本插满降真香的青铜鼎换成了木牌,上书“公共服务大厅”;铺着锦缎的祭桌摆上了笔墨纸砚,最显眼处立着木牌:“神职申请,先取号后办理”。
林诗雅立于台阶之上,广袖被风轻轻掀起。她望着台下熙攘的人群,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初到东岭时,看这些凡人只觉如蝼蚁般渺小。此刻,那个总叼着草茎的九皇子的话语却在耳边清晰起来:“神仙?不过是能多活几年的凡人罢了。”
“下一位申请人!”书记员敲了敲惊堂木。
一株枝干虬结的老槐树颤巍巍挪到台前,枝桠上还挂着几片枯叶。
“小神乃东岭城百年老槐,护林灵使。”树精的声音沙沙作响,“恳请留存香火,以维系根系灵力……”
林诗雅翻开它递上的竹简,《生态贡献报告》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三年净化空气堪比三百亩竹林,驱除蛀虫护卫果树十二次,雨季吸水防洪七回。她的指尖划过最后一行“今春救下坠树幼鸟三只”,抬头时眼尾微弯:“香火能耗过高,建议改接市政灵网供电。”她抽出一张盖有大夏玉玺的文书,“签了此证,还可凭碳汇积分兑换灵液。”
树精的枝桠剧烈抖动起来,几片叶子“簌簌”落进林诗雅袖中:“多谢圣女!小神明日便将根系接入灵网接口!”
台下响起掌声。卖糖葫芦的小子举着山楂串喊:“树爷爷早该转正了!去年我掉井里,要不是您伸树枝拉我……”
“肃静!”书记员再敲木牌,“下一位,斩厄真君。”
身着玄色道袍的男子昂首上台,腰间玉佩叮咚作响:“本君可为人消灾避劫,保一方平安……”
“停。”林诗雅翻动手中卷宗,声音冷了几分,“近半年收受供奉三千两,解决纠纷零起?”她抽出一叠状纸拍在桌上,“张寡妇称你收其五十两,许诺其子免牢狱之灾,结果小子依旧被捕;李屠户说你收百两银,承诺医治其母,然老人上月已故……”
“这……此乃他们心不诚!”斩厄真君额角渗汗。
玄箴不知何时已站到台侧,手中握着巡防司密报:“经查,你私刻官印,伪造‘天谕’,涉嫌非法敛财。”他朝台下挥手,“带下去。”
两名巡防队员上前时,斩厄真君的道袍被扯得凌乱。他踉跄着撞翻桌角,砚台“啪”地碎裂,墨汁溅在“诚信经营”的横幅上,像团化不开的污渍。
台下爆发出欢呼。王婶举着油饼喊:“神仙骗人也得管!”赵猎户拍腿大笑:“早该如此!”
竹屋内的谭浩打了个喷嚏。他正将最后一截草绳绕在小花猪角上,编好的小灯笼摇摇晃晃,映得猪毛泛出暖黄。
“神不履职,还占着位置?”他叼着根狗尾巴草咕哝,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角——整片大陆的空气忽然泛起涟漪,如石投湖面。
千里之外的雷泽宫,残垣断壁间的雷兽猛然抬头。它原本召之即来的雷霆,此刻在体内凝滞难发,连爪尖的电光都变得微弱。正焦躁时,一张印着大夏龙纹的传单“唰”地飘至脚边,上书:“注册气象辅助志愿者,可领灵力补贴;未注册者,强制静默。”
雷兽歪头嗅了嗅传单,爪子迟疑地按上“立即申请”的红印。
谭浩揉了揉眼,见小花猪顶着灯笼往炭盆边凑,忙捞住它耳朵:“小心烧了毛。”他扯过案头的《神职系统操作手册》,随手翻至“年检提醒”页,在“每月十五”几字上画了个圈,“明儿让玄箴把这页加进去……省得那些老家伙忘了续费,又胡乱放电……”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巡街人裹着厚棉袄走过,梆子声混着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撞在竹屋窗纸上,惊得小花猪打了个喷嚏,顶得灯笼一晃,暖黄的光映在谭浩发梢,如撒了把碎星。
而此刻的东岭城公共服务大厅外,衙役抱着一摞半人高的申请书跑过,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最上头那张写着:“申请人:西疆雪山白狐,申请‘雪境导游’一职,擅长引领商队规避雪崩,近五年成功率九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