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眯起眼,油锅里的油条正发出轻响。
往常这时候,李铁匠该拎着铁壶来要两碗豆浆,王婶的竹篮里早该溢出青麦香,可今儿连麻雀都静得反常。
那团黄尘越滚越近,他终于看清——是支歪歪扭扭的队伍,二十来号人,衣袍虽破却带着些非人间的飘逸,为首老者举着面褪色幡旗,红绸子被风刮得翻卷,露出原九霄巡天使遣散安置申请团几个墨字。
这是...讨饭的神仙?谭浩咬着油条嘀咕,手底下没停,又捞出根金灿灿的油条。
队伍在油棚前十步外停住,为首老者踉跄着上前两步,腰间玉牌磕在青石上发出脆响——那玉牌他认识,是上界天律司的巡天印,如今蒙着灰,倒像块擦锅石。九殿下,老者声音发颤,弯腰时后颈露出道淡金印记,正是昔日执掌雷罚的仙吏才有的神纹,我等本是九霄巡天使,飞升通道断了后,上界不管饭,下界不收留...求您给口饭吃。
老陈?玄箴的声音从摊后传来。
谭浩转头,见账房先生攥着算盘冲过来,盯着老者后颈的印记,您当年在天律司抄录雷罚卷宗,我当执律使时还跟您对过账!
老者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小玄?
你当年总说仙规太死,该给凡人留条路,如今...如今你跟着九殿下,可还能说上话?他身后几个修士也围上来,有个年轻些的掀开袖子,胳膊上青鳞若隐若现——是雨部的云使,昔日呼风唤雨时,鳞纹该是润泽的宝蓝色。
玄箴喉头动了动,算盘珠子攥得发白:当年您抄录卷宗时,笔尖重些轻些,就能让凡人少受场雷灾。
如今...如今您连抄录的笔都握不稳了?
谭浩把最后两根油条装进油纸袋,推给最前排的小修士。
那孩子接过去时手抖得厉害,油渍浸透纸背,滴在他破靴子上。先吃。他扯过块干净抹布擦手,玄箴,把他们的名字记上。
记...记什么?老者啃着油条,眼泪砸在油纸上。
安置申请。谭浩从围裙兜里摸出张油乎乎的菜单背面,随手抓过炭笔,凡界要建自治体系,缺能写会算的。
我给你们设个基层服务特聘岗——会写毛笔字,能背《便民十问》,愿意给老人挑水,就算考核通过。
队伍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有个留着长须的修士抹了把嘴:九殿下莫要戏耍我等,我等当年...当年可是能召雷火的!
召雷火能修漏雨的房?
能教庄稼汉识节气?谭浩把炭笔往桌上一戳,我大夏的百姓要的不是神仙,是能帮忙的人。他忽然瞥见玄箴手里的算盘,眼珠一转,对了,玄箴,把上个月王寡妇家鸡被黄鼠狼叼的案子调出来——会断这种案子的,优先录用。
老者猛地直起腰,油条渣子掉在道袍前襟:我会!
当年抄录雷罚卷宗时,常帮凡人写状子,他们说我比城隍庙的判官写得明白!
次日清晨,三里坡镇口竖起块新漆的公告牌。
谭浩啃着糖糕溜达过去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玄箴正踮脚往牌上贴红纸,见他来,递过个蓝布袖章:首批录用十二人,您看这袖章...
蓝布好,耐脏。谭浩摸着袖章上的金线,手册呢?
在这儿!林诗雅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抱着叠红皮册子,《社区协管员工作指南》,我加了量血压和登记户籍的法子——那些云使总说掐指一算便知,可凡人要的是数字。她耳尖泛红,却仍绷着张脸,别笑,是他们自己说,这比在云端喝风实在。
人群突然炸开阵惊呼。
谭浩抬头,就见个穿青衫的修士从公告牌前踉跄后退,手里攥着张落榜名单,正是昨日那个雨部云使。我...我呼风唤雨三百年,怎么会答不出邻里漏水纠纷他嚎啕着跪下来,青鳞在晨光里泛着灰,那题说要先通下水道,可我...我只会召雨!
林诗雅刚要上前,谭浩拉住她,冲云使喊:明儿来我摊前,教你通下水道。云使猛地抬头,眼泪糊了一脸。
半月后,谭浩的油条摊成了临时办公室。
林诗雅抱着红皮手册教新录用的协管员量血压,玄箴在算盘上拨拉着新收的公粮数,被录用的老巡天使蹲在地上帮王婶修漏雨的房檐,锤子敲得响。
你就不怕他们卷土重来?林诗雅趁没人注意,凑到谭浩耳边。
谭浩咬了口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淌:怕啥?
给他们权力他们会贪,给他们责任...反而踏实了。他指了指正在教小孩背《便民十问》的老者,你瞧,他现在笑起来,比当年执雷罚时好看多了。
话音未落,西北方向掠过道遁光。
那云使抱着筐黄瓜落在摊前,青鳞泛着水润的蓝:我种的,没打药。
谭浩接过来,顺手在账本上添一笔:志愿者加分一次,可兑换休假半天。
风掠过公告牌,新贴的红纸哗哗响。
有人踮脚去看,发现最下边多了行小字:周边郡县可派代表来议自治章程。
远处,十七座城的方向,晨雾正缓缓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