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第十二声轰鸣撞碎云层时,紫霄神廷的白玉穹顶正渗出细密的裂纹。
十一座神牌炸成的光雨还未落尽,最中央那尊盘坐九爪金龙的创世神雕像突然垂下头颅——它眉心的神格宝石“咔”地裂开,整座神殿便如被抽走了骨架的巨兽,轰然坍陷。
神官们的惊叫声刺破云霄。
有人抱着供器往云层里钻,被崩落的琉璃瓦砸中后背;有老供奉跪在断柱前,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却再唤不醒半点神谕。
玄箴的道袍被碎石划得千疮百孔,他倚着半截龙纹玉柱,望着那扇母核小屋的门缓缓开启。
谭浩晃悠着跨出来,怀里抱着昏迷的林诗雅。
他发梢沾着木屑,嘴角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煎饼,倒像是刚从自家厨房溜达出来,而非刚掀翻了神廷根基。
玄箴踉跄着迎上去,残尺戳地的声响混着废墟里的余震:“你…没有彻底接管天道?”
“接管?”谭浩挑眉,低头替林诗雅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累不死我?我又不是你们神廷编外员工,天天替人擦屁股?”他抬手指了指崩塌的神廷,“再说了——”话音未落,一缕肉眼可见的金纹从他指尖飘出,钻进废墟里的母核残骸,“该修的漏洞我都补了,往后谁行善谁得报,系统自动结算。我啊,就负责躺平监督。”
玄箴望着那缕金纹没入残阵,忽然笑了。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残尺往地上一拄:“我就说,您这种连煎饼都要加双蛋的主儿,当不了苦大仇深的创世神。”
谭浩翻了个白眼,抱着林诗雅往云下走。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系着的半块煎饼纸——那是他方才当眼罩用的,此刻正随着他的脚步晃悠,倒比任何神纹都鲜活。
三日后,东域青溪镇的街角飘起了油香。
一座刷着红漆的木棚支在老槐树下,招牌上“谭记早点铺”五个字歪歪扭扭,底下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专治各种不开心”。
“来嘞!忘忧豆浆配无敌葱油饼——”谭浩系着蓝布围裙,举着锅铲从灶后探出头,额角沾了点面粉,“趁热吃,吃了记得谁对你好!”
排队的百姓哄笑起来。
卖菜的老张头捧着碗豆浆直吸溜:“谭公子这豆浆,喝着比灵茶还舒坦!昨儿我家那小崽子摔了腿,喝了半碗竟不喊疼了!”隔壁绣坊的阿秀举着葱油饼咬了口,眼睛发亮:“真的!我夜里总梦到被山匪追,今儿早上吃完饼,梦到的竟是自家院子里开了满树桃花!”
林诗雅坐在棚内的藤椅上,指尖摩挲着掌心的木牌。
那是她的本命信物,原本暗淡如灰石,此刻却随着百姓的议论泛起暖光。
她望着谭浩在灶前颠勺的背影,喉间滚出句低喃:“真就这样算了?”
“咋不算?”谭浩头也不回,手腕一抖,金黄的蛋饼翻了个漂亮的跟头,“神不爱管事,咱自己管饭。你瞧——”他用锅铲指了指排队的人群,“昨天王婶送了把青菜,今早李伯提了罐腌菜,方才那小娃娃还塞给我颗水果糖。”他转身把热汤推到林诗雅面前,眼底泛着笑,“比供桌上那些冷冰冰的香火,香多了。”
林诗雅低头看汤碗里的涟漪,倒映着棚外摇晃的酒旗、唠嗑的百姓、追着蝴蝶跑的孩童。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谭浩抱着她从神廷废墟往下落时,她意识模糊间听见他说:“别怕,我带你去吃人间第一口热乎饭。”
月上柳梢时,早点铺收了摊。
谭浩蹲在灶前添柴火,林诗雅在擦桌椅。
柜台角的两心烛忽明忽暗,暖光映得木牌上的纹路像活了似的。
“吱呀——”
木门被推开条缝。
一位白发老妪扶着门框进来,她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却把一枚铜钱擦得锃亮。
“姑娘,”她颤巍巍把铜钱放在柜台,又从布兜里掏出个小瓷碟,“这是我自己熬的蜜糖,给小公子配煎饼吃。”
林诗雅要拦,老妪却摆了摆手:“我孙子说,是个穿青衫的公子,在山崩时给了他爹半块饼。他爹本该被埋的,吃了那饼,竟有力气把孙子从石头底下推出来。”她枯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两心烛,“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记得。”
烛火“轰”地窜起尺许高,映得满室暖黄。
老妪走后,谭浩盯着那碟蜜糖发怔。
他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影子——三天前神庭崩塌时,归藏残念化作的灰雾融入了他的影子,此刻正随着烛火轻轻晃动,像在点头。
“兄弟,”他对着影子低语,“咱们的新店,也算开业了。”
深夜的风卷着槐花香吹过街角。
远处紫霄神廷的方向,最后一丝神纹正在云海中消散。
而在无人察觉的虚空褶皱里,那道灰雾小径突然泛起微光,像条若有若无的线,正朝着更深处的黑暗延伸——那里,第十二声轰鸣的余韵还未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