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未到寅时,谭浩就被檐角铜铃吵得翻了个身。
他眯眼望着被晨光染成淡金的琉璃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坐起来——昨儿傍晚晾在屋顶的洗衫裤衩,该收了。
手刚摸到竹竿,天空突然传来裂帛般的脆响。
谭浩仰头,瞳孔微微收缩。
整片苍穹被染成鎏金色,云絮凝成喜帐模样,数不清的星使驾着鸾车自九霄垂落,车帘上绣着的并蒂莲活了似的舒展花瓣,连空气里都飘着甜得发腻的桂花蜜香。
这味儿...谭浩抽了抽鼻子,嫌弃地皱起眉,比御膳房熬了三天的蜜饯还齁。他重新躺回青瓦上,用竹竿挑起晾在檐角的灰布裤衩晃了晃,合着天婚是搞行为艺术呢?
婚堂都支到凡界头顶了。
谭九皇子!
清冷女声裹着罡风劈来。
谭浩偏头,见月诏夫人踏空而立,银发被星力吹得猎猎作响,素白祭服上沾着星屑,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腰间本该悬着的姻缘剪只剩半截残柄,此刻正攥着那截断铁,指尖泛着青白。
你可知星穹殿为何执着天婚?她声音发颤,三百年前神域大崩,唯有秩序之息与创世神的命线交缠,才能为神域重铸锚点。
诗雅是秩序之息转世,你若执意抗婚——
谭浩打了个哈欠,裤衩在竹竿尖晃出个圆,我就问一句,她乐意吗?
月诏夫人的唇抿成一道线。
远处传来细碎的抽噎声,谭浩顺着声音望去,见城楼下跪了密密麻麻的百姓,老妇抱着孙儿抖如筛糠,孩童攥着娘亲的衣角哭哑了嗓子。
原来不知何时,那些被他剪断的红线又缠了回来,正像蛇群般往林诗雅所在的偏殿游去。
你可以爱她,但不能困住她!月诏夫人突然拔高声音,断柄姻缘剪指向谭浩心口,唯有完婚,神域才能重生!
谭浩坐起身,裤衩掉在他肚皮上。
他慢条斯理地把草茎从左边嘴角换到右边,望着那些正往林诗雅袖中钻的红线,突然笑了:所以你们拿她的梦当燃料?
拿我的命当蜡烛?他屈指弹了弹肚皮上的裤衩,那我不光要退婚,还得给你们开发票——精神损失费,按天算。
话音未落,天地突然轰鸣。
谭浩感觉有无数根细针扎进后颈——是万缘归一咒发动了。
他抬头,见漫天星光凝成红色巨网,正铺天盖地压向林诗雅所在的偏殿。
那些本该象征姻缘的红线此刻泛着妖异的紫,像无数条吐信的蛇,嘶嘶叫着要往林诗雅天灵盖里钻。
诗雅!谭浩翻身跃下屋顶,落地时鞋跟碾碎两片瓦当。
他望着被红线缠住手腕的林诗雅,她白衣上已经渗出血珠,却仍咬着唇不肯哼一声。
谭浩的瞳孔缓缓变成鎏金色——那是创世神权柄觉醒时的征兆。
我宣布。他抬手,指尖划过虚空,从今往后,任何未经双方明示同意的命定姻缘,一律按骚扰处理。风卷着他的声音撞向苍穹,罚抄《恋爱自愿守则》十万遍,并发放单身月饼券一张!
天地骤静。
最先有反应的是那些红线。
它们像被烫到的蛇,地缩回半空,接着竟开始互相缠绕,眨眼间编成一幅两丈高的红绸横幅,上面用金线绣着斗大的字:反对包办婚姻,支持自由恋爱。
星使们面面相觑,有个穿鹅黄裙的小仙娥突然从袖中摸出张印着玉兔的月饼券,小声道:我...我领券了啊?话音刚落,所有星使的袖中都落下月饼券,连月诏夫人脚边都飘来一张,落在她断柄的姻缘剪旁。
林诗雅望着那根始终未断的淡金色细线——那是她与谭浩之间的命线,此刻正像春藤般攀着她的手腕往上爬。
她忽然笑了,沿着谭浩刚才跃下的路径走上屋顶。
晨光里,她伸手勾住那根细线,绕着自己小指打了个死结:你说这不是命定?
谭浩望着她发间被风吹乱的银丝,叼着的草茎晃了晃:当然不是。他抬手一点,空中浮现出泛着银光的新律令,命定的东西哪有这么麻烦?
即日起,所有红线允许用于晾衣、绑螃蟹、编草绳,唯独禁止绑定人 生 。
话音落下,变故突生。
原本缠成横幅的红线突然散开,化作千万只粉紫色的同心蝶。
它们扑棱着翅膀,竟在半空交尾——这是千万年来,同心蝶第一次自主完成交尾。
归线雀从四面八方飞来,每只嘴里都衔着一根断线,向着星海深处飞去,像是在送别某种陈旧的规则。
星穹殿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
月诏夫人站在原地,望着掌心的月饼券,又望着那对交尾的同心蝶,突然笑出了声。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断柄姻缘剪,轻轻放进袖中,转身时银发扫过殿门的铜环,留下一句极轻的话:或许...我们才是该醒来的人。
林诗雅的指尖还勾着那根细线,抬头时正撞进谭浩的目光。
他歪头,用草茎戳了戳她发顶:发什么呆?
在想...林诗雅望着远处渐渐散去的鎏金云帐,原来规则,真的可以被改写。
谭浩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回榻上。
裤衩不知何时又被他挑上竹竿,在风里晃成一片灰云。
他望着逐渐湛蓝的天空,突然说:三日后...去御花园摘桃子?
我记得那棵老桃树该结果了。
林诗雅低头,见自己小指上的线结被阳光镀了层金边。
她伸手碰了碰谭浩的手背,轻声应:
风卷着花香掠过宫墙。
没人注意到,那对交尾的同心蝶正往御花园方向飞去,停在老桃树枝头。
花瓣落在蝶翼上,像撒了把粉糖。
三日后的晨光里,会有更甜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