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力量并非源自什么神兵仙丹,而是寻常巷陌间,最不起眼的烟火之气。
清晨的丹城,天光未亮,杀气已然弥漫。
三十六派联袂发出的“清灶令”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法令昭告天下,谭浩所用之锅,乃是蛊惑人心的邪器,必须立即焚毁,以正丹道纲常!
百草翁一马当先,这位在丹城德高望重的老者,此刻面沉如水,身后三百丹宗弟子,人人手持一张燃烧着碧绿火焰的“净火符”,将小小的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那三百道符火连成一片,将整座庙宇映得鬼气森森,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吞噬。
“毁锅!正道!”
“除邪!卫纲!”
吼声如雷,震得瓦片簌簌作响。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庙门前,数千名丹城百姓自发地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厚实的人墙。
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眼神坚定。
许多人怀里都紧紧揣着几块坚硬的助眠饼干,那曾是他们摆脱丹毒折磨的唯一希望,此刻,却成了他们对抗仙门强权的护身符。
人墙的最前方,铁勺仙一身麻衣,如丧考妣。
他颤巍巍地举着一块临时寻来的木牌,上面用锅灰写着四个大字,字迹歪扭,却透着一股决绝:“今日毁 锅 ,便是弑父!”
庙内,苏小碗正用最后一点残羹,分给几个气息奄奄的外来修士。
汤羹清可见底,米粒屈指可数,但那股奇异的香气却让这些濒死之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
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都吃过,也该记得,你们的命,都是这口锅救回来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身影打着哈欠,从庙宇的屋顶上骨碌碌滚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人墙与丹宗弟子之间的空地上。
谭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嘴里还懒洋洋地叼着半根狗尾巴草,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谁说要烧我的锅?我早饭还没吃完呢!”
午时三刻,丹盟的执法使终于驾临。
来的并非凡人,而是一尊高达三丈的“九阳炼神炉”,由八名金甲卫士抬着,炉身赤红,散发着足以扭曲空气的热浪。
执法使立于炉顶,声若洪钟,宣判铁锅之罪,称要当众将其熔炼,检验其中是否藏有妖魂邪魄。
围观者无不屏息。
只见那口破烂铁锅被投入炉中,九阳真火轰然升腾,瞬间达到千度高温。
铁锅瞬间被烧得焦黑一片,比原先更显破败,却在烈焰中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执法使脸上挂不住了,怒吼一声,双手结印,猛地拍在炉身之上。
“引地脉真火,炼!”
轰!
整座高台瞬间化作一片熔岩池,赤金色的地火喷涌而出,将九阳炼神炉彻底包裹。
如此恐怖的温度,便是法宝也要化为铁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铁锅必毁无疑时,异变陡生!
锅底那片最厚的锅巴处,猛然闪过一道妖异的红光。
一声苍老而暴躁的嘶吼从锅内炸响:“老子玩了一辈子的火,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辈教我怎么烧?!”
话音未落,一道虚幻的、由锅巴凝聚成的人形黑影——锅巴老祖的残魂,咆哮着冲出。
它张开大嘴,竟如长鲸吸水一般,将那狂暴的地脉真火连同九阳炉火,一股脑儿全吸入了锅腹之中!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锅中原本剩下的几粒米饭,在被这股恐怖热量烹煮后,竟“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沌香气蒸腾而上,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炊烟。
人群中,那三十名最早服用助眠饼干、受益最深的百姓,在闻到这股香气的瞬间,身体剧震,双目圆睁,仿佛醍醐灌顶。
他们竟不约而同地盘膝而坐,齐声低诵,声音汇成一道宏大的禅唱:“饭香即道韵,灶火亦雷劫!”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地共鸣!
那口吞噬了无尽火焰的破锅,竟缓缓浮空而起。
锅底“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金光,自那缝隙中爆射而出,无视一切阻碍,贯穿了丹城的云层,直冲九天星河!
那道金光,仿佛一根无形的撬棍,正试图撬动整个宇宙的生灭之机。
子夜,万籁俱寂。
林诗雅手中的玉简闪烁着微光,记录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然而,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数据正在逆流。
原本用于记录“灵气浓度”的符文,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自动改写,变成了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参数:“饭粒数量”与“咀嚼频率”。
她猛然抬头,望向厨房角落里那个正抱着锅啃冷饭的身影。
月光下,谭浩的衣襟微微掀开,胸口处那道玄奥的神纹上,赫然出现了四道细密的裂痕,丝丝缕缕的金血正从中缓缓渗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每一次,当他们因你的锅而顿悟,对你的‘道’多信一分,你就要承受一次这样的反噬,对吗?”林诗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谭浩浑不在意地又扒拉了一口饭,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怕啥,不就是个KpI嘛,我又不是没挨过。”
话音未落,他那深邃的识海之中,端坐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混沌巨神,那双紧闭的眼睑,竟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一丝悲悯一闪而逝。
同一时刻,丹城中央,那座象征着绝对自由的石碑上,原有的碑文悄然模糊,随即浮现出崭新的一行字:“火候到了,神仙也得排队。”
而在城外那片被焚为焦土的灰烬堆里,昨夜那个自焚明志的灰陶罐,一片最大的残片,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积蓄着力量,下一秒就要再度燃起不屈的火焰。
丹城这一夜的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冷、都要漫长。
无人知晓,这场由一口锅引发的剧变,其真正的余波才刚刚开始扩散。
远在天边的某些存在,那些沉睡了千百年的古老意志,已经因那道贯穿天地的金光,而从亘古的寂静中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