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一片死寂。
那句诗带来的杀伐气，冲散了屋里的香气和暖意，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压抑。
先开口的是福慧长公主。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平淡的说：“诗听多了也腻，上点心吧。”
旁边伺候的慧明嬷嬷立刻明白了，心里松了口气，一挥手，几个侍女便端着托盘排着队走了进来。
气氛缓和了些。但那些贵女看林小鱼的眼神已经变了，混杂着害怕和不甘。没人再敢小看她。
点心很快上齐了。水晶糕、千层酥，还有做成花朵形状的豆沙点心，摆得整整齐齐，看着很精致。
周小姐脸色发白，拿起一块荷花酥想掩饰尴尬。她咬了一小口，眉头就皱紧了。
太甜了。
那股甜腻的味道冲进嘴里，腻得人发慌，完全盖住了点心本身的味道。
林小鱼也拿起一块尝了尝，随即就放下了。她看了一圈，发现好几个贵女的表情都跟周小姐一样，显然也被腻到了，只是碍于面子才硬往下咽。
林小鱼的目光落在了主位的福慧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面前摆着一碟玫瑰酥。她用银签尝了一小块，动作顿了一下，就放下银签端起茶杯漱了口，没再碰那碟点心。
林小鱼看明白了。长公主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种用糖和油堆出来的点心，她早就吃腻了。她想要的，可能是一些简单纯粹的味道。
林小鱼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站起身，走到慧明嬷嬷身边，低声说：“嬷嬷，不知可否借府上厨房一用？”
慧明嬷嬷正为主子不爱吃点心发愁，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脸立刻沉了下来，锐利的眼神看着林小鱼：“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嫌我们府上的厨子手艺不好吗？”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周围的贵女们都竖起耳朵，等着看林小鱼的笑话。
“嬷嬷言重了。”林小鱼不慌不忙的说，“府上的点心很精致。我只是看长公主好像有些累了，可能是糕点太甜腻，影响了胃口。边关有种吃食，做法简单，但很清爽。我想试试，给长公主换换口味。”
慧明嬷嬷还想说话，主位的福慧长公主却听见了，抬眼看过来，好奇的问：“哦？你想做什么？”
“就是一道边关寻常的吃食，算不上什么手艺。”林小鱼回道，“能不能成，还得看厨房里有没有新鲜的牛乳。”
福慧长公主来了兴趣，对慧明嬷嬷说：“带她去。”
“是。”慧明嬷嬷不敢不听，但脸色还是很难看。她领着林小鱼和翠儿去后厨，心里想着，要是这侯夫人搞砸了，有她好看的。
林小鱼一走，水榭里立刻议论纷纷。
“她要干嘛？疯了吧？真把自己当御厨了？”
“哼，就是想出风头！府里的厨子都是宫里出来的，还能比不过她？”
周小姐捏着手帕，死死盯着林小鱼的背影，眼神怨毒。她就等着林小鱼搞砸，被长公主讨厌，被所有人嘲笑！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长公主府的厨房很大很亮，锅灶都擦得发光，食材也摆放得很整齐。
林小鱼没多看，直接问管事要了新鲜的牛乳、蜂蜜和一些炒熟的核桃榛子。
慧明嬷嬷冷着脸站在一旁。林小鱼熟练的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她把牛乳倒进锅里，开小火慢慢熬，同时用勺子轻轻搅拌，神情很专注。
翠儿在旁边帮忙，按林小鱼说的，把核桃和榛子用布包好，拿擀面杖碾碎。
厨房里很热闹，但林小鱼的动作不慌不忙。牛乳的香气慢慢散开，不是点心那种甜腻，而是一股很纯粹的奶香，闻着让人心里很舒服。
牛乳熬到有点粘稠了，林小鱼就关了火，倒进几个白瓷碗里。她又往碗里加了半勺蜂蜜搅匀，然后把碗放进一盆凉水里。
“夫人，这是做什么？”翠儿好奇的问，她的小脸上满是紧张。
“让它快点凉下来凝固。”林小鱼解释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几碗牛乳。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碗里的牛乳凝固得像嫩豆腐一样。林小鱼在上面撒上一层坚果碎，对一直板着脸的慧明嬷嬷点点头：“嬷嬷，好了。”
慧明嬷嬷看着碗里那个东西，白乎乎的一碗，上面撒了点碎末，跟刚才那些好看的点心一比，看着很普通。她心里更怀疑了，但还是冷着脸让人端了出去。
当这几碗酥酪被端上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就是她忙了半天的东西？一碗白糊糊？
几个贵女嘴角已经带上了嘲笑，心想果然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林小鱼却很镇定，她亲自端了一碗，走到福慧长公主面前：“长公主，请用。”
福慧长公主看了看碗里白色的酥酪，又看了看林小鱼坦然的脸，没说话，拿起了小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周小姐伸长了脖子，眼睛里满是恶意。
长公主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那一瞬间，长公主向来没什么表情的眼睛，清楚的亮了一下。
入口冰凉绵软，在舌尖一下就化开了。接着，浓郁的奶香充满了整个嘴巴，味道很纯粹，一点杂味都没有。蜂蜜的甜味刚刚好，一点都不腻，反而让奶味更香了。等酥酪咽下去，嘴里还留下了几粒香脆的坚果，轻轻一嚼，坚果的香味和奶香混在一起，让人回味。
这是一种很简单纯粹的味道。
没有复杂的做法和调味，只有食物本来的味道。
福慧长公主又舀了一勺，闭上眼睛品尝，脸上是享受的表情。过了一会，她才慢慢放下勺子。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林小鱼身上，眼神里满是惊喜和欣赏。
福慧长公主放下勺子，环视了一圈，然后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满意：“入口绵润，清甜不腻，齿颊留香。”
她的目光落在林小鱼身上，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才是真正懂得食物本味的人。”
这话一出，那些等着看笑话的贵女们，个个脸色都变了。
周小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诗词显得那么做作，而那些精致的点心，跟这碗简单的酥酪一比，也变得俗气起来。
她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的贵女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嫉妒。她们想不通，这么个简单的东西，怎么就让长公主这么喜欢。
福慧长公主没理会众人，反而对林小鱼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过来，坐到我身边来。跟我说说，你这吃食叫什么名字？”
“回长公主，这在边关就叫酥酪，是寻常吃食。”林小鱼平静的走过去坐下，开口回答。
“寻常？”福慧长公主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世上的人总喜欢用复杂的味道盖住食物本身，却忘了最纯粹的味道才是最难得的。你很好，真的很好。”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位从边关来的镇北侯夫人，是真正得到了长公主的喜欢。
长公主喜欢她，是因为林小鱼这个人本身，也因为她做的这碗简单的酥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