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上海的夜,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这座不夜城虚假的繁华。可在这光影照不到的角落,苏州河水的腥臭裹挟着贫民窟里若有若无的哭泣和咒骂,才是这座城市的真实底色。
高志杰靠在黑色的福特轿车后座,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内袋里一枚冰冷的金属徽章——那是“蜂巢”控制器的伪装。严敬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带着诱惑与威胁。合作?与虎谋皮罢了。但他需要这把“保护伞”,至少暂时需要。
“先生,到了。”司机低声提醒,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公寓楼下。
高志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在严敬禹面前的玩世不恭。他整了整西装领带,拎起旁边座位上放着的一盒刚出炉的蝴蝶酥,哼着不成调的爵士乐,晃晃悠悠地下了车,俨然一个纵情声色晚归的公子哥。
回到他那间充斥着各种电子元件和精密工具,却偏偏布置得奢华舒适的“技术宅”公寓,高志杰脸上的轻浮瞬间褪去。他反锁房门,拉严窗帘,动作迅捷而无声。
他走到书柜旁,挪开几本厚重的无线电手册,露出后面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面板。手指按上去,微光扫描而过,伴随着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旁边一整面墙的书柜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隐藏的空间——真正的“蜂巢”核心。
幽蓝的光芒充斥其中,数个操作台屏幕上数据流无声滚动。墙壁上悬挂着数十个微型“停机坪”,上面栖息着形态各异的机械昆虫——蜜蜂“刺针”、蜻蜓“天眼”、甲虫“工蜂”……它们安静地沐浴在充能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军团。
“楚君。”高志杰对着空气低语。
几乎是立刻,侧面一个屏幕亮起,林楚君明艳的脸庞出现,背景是她那间雅致的闺房。她似乎刚参加完晚宴,还穿着丝绒旗袍,耳坠上的翡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志杰?情况如何?”她语速稍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老狐狸上钩了,但胃口不小。”高志杰言简意赅,一边说,一边快速操作控制台,调出上海地图,“他要一份‘投名状’,目标是他在码头丢掉的那批西药,被一伙叫‘黑鱼帮’的漕帮混混黑吃黑了。”
林楚君秀眉微蹙:“黑鱼帮?那帮人下手黑,而且码头环境复杂,眼线多。直接动用‘刺针’动静太大。”
“没错,所以这次用‘兵蜂’。”高志杰手指在屏幕上划过,锁定了一片靠近码头的废弃仓库区,“根据‘天眼’前几天侦察到的情报,那批货今晚就在三号仓。黑鱼帮的核心成员会在那里清点分赃。”
他选中了五只体型稍大、通体黝黑、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机械兵蜂。“兵蜂”牺牲了“刺针”的隐秘毒针和“天眼”的长时间滞空,强化了机体强度、负重能力和短途爆发速度,配备了微型切割刃和冲击装置。
“任务指令:潜入三号仓,制造混乱,精准打击黑鱼帮头目及其骨干,夺回标注有‘永丰’字样的药箱,放置于闸北垃圾站第三号桶内。执行过程,尽量避免致命,以制造最大混乱和恐惧为主。行动代码:‘薄礼’。”
指令下达,五只“兵蜂”复眼同时亮起红光,悄无声息地从停机坪起飞,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通过高志杰提前改造的、隐藏在空调管道内的通道,消失在窗外。
“需要我做什么?”林楚君问。
“半小时后,给严公馆打个电话,用那个只有他夫人接的私人号码。”高志杰嘴角扯出一丝冷冽的弧度,“就说,你新得了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想请严夫人明日过来品鉴。语气要娇憨一点,像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小姐。”
林楚君瞬间明了:“明白了,给他提个醒,让他的人留意‘礼物’。”
“嗯。”高志杰目光紧盯着主屏幕,上面正以“兵蜂”的视角实时传输着画面——它们低空掠过肮脏的河道,避开探照灯,精准地从仓库顶棚的破洞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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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州河畔的废弃三号仓内。
油灯摇曳,映出几张狰狞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臭和劣质酒水的味道。十几个敞着怀、露出精壮肌肉或丑陋纹身的汉子围坐在一起,中间是十几个印着“永丰”字样的木箱。
“妈的,这回发财了!”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撬开一个箱子,抓起里面用油纸包着的磺胺,咧开满口黄牙,“这可是紧俏货,比大黄鱼还硬通!”
另一个瘦高个,外号“黑鱼头”的帮派头子,却没那么兴奋,他踹了那刀疤汉子一脚:“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货是咱们从严阎王嘴里抠出来的?赶紧清点,天一亮就散出去,这地方不能久待!”
“老大,你也太小心了!严敬禹再横,他的手还能伸到这臭水沟来?”刀疤汉子不以为然。
“你懂个屁!”黑鱼头骂了一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仓库四周,“那老小子吃人不吐骨头,这次折了他的面子,他肯定……”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大号蚊子飞舞的“嗡嗡”声,从头顶的黑暗中传来。
“什么声音?”刀疤汉子抬起头。
没人回答。
下一秒,一道黑影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猛地俯冲下来!
“啊——!”刀疤汉子发出一声惨嚎,一只“兵蜂”用它强化的冲击头槌,狠狠撞在他的手腕上,清晰的骨裂声响起,他手里的磺胺掉在地上。
混乱瞬间爆发!
更多的“兵蜂”从阴影中窜出,它们速度快得惊人,在人群中穿梭,利用锋利的切割刃划过手臂、大腿,专挑非要害但疼痛感极强的部位下手;或是猛地撞击膝盖、脚踝,让人站立不稳。
“什么东西?!”
“鬼!是鬼啊!”
“我的眼睛!”
仓库里鬼哭狼嚎,汉子们挥舞着砍刀、棍棒胡乱劈砍,却连“兵蜂”的影子都摸不到。油灯被打翻,火光跳动,映出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这些平日里好勇斗狠的亡命徒,面对这种非人的、无法理解的攻击,彻底丧失了勇气。
黑鱼头还算镇定,他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空中乱飞的黑影“砰”“砰”就是两枪。子弹打在砖墙上,溅起火星,却连一根“蜂”毛都没碰到。
一只“兵蜂”悄无声息地落在他持枪的手臂上,尾部的微型钻头高速旋转,瞬间刺破衣服,钻入皮肉!
“呃啊!”黑鱼头吃痛,手枪落地。他惊恐地看着那只冰冷的机械造物完成任务后,毫不停留地振翅飞走,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当仓库里只剩下呻吟和惨叫时,两只“兵蜂”协作,用抓钩拉起一个印着“永丰”字样的药箱,迅速从破洞飞出,融入夜色。另外三只“兵蜂”则在仓库内部盘旋一周,确认目标失去反抗能力后,也依次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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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杰的公寓内。
屏幕上的画面稳定下来,显示着“兵蜂”将药箱精准投放到指定的垃圾箱内,然后自动飞往预设的、位于闸北棚户区屋顶的隐蔽回收点。
“任务完成。目标丧失行动力,物资回收成功。行动记录已加密封存。”冰冷的电子音提示。
高志杰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林楚君打电话还有五分钟。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窗外,是依旧歌舞升平的夜上海。而一江之隔的闸北、南市,以及刚才那片废弃码头,却是另一个充斥着贫穷、血腥和挣扎的世界。
弄堂里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和女人尖利的咒骂:“杀千刀,输得精光回来,屋里厢米都没了!依想饿死吾妮子啊?”
高志杰抿了一口酒,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想起刚才“兵蜂”传回的、仓库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饿得皮包骨头的流浪孩的身影。这世道,人命比草贱。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封措辞文雅,带着试探意味的请柬——日本海军俱乐部举办的秋季赏樱茶会(他们甚至搞来了违季的樱花),邀请沪上名流参加。落款是小林信一。
技术顾问小林的“电波围城”计划还在推进,而这封请柬,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拉拢。
“呵,”高志杰轻笑一声,将请柬随手丢回盒子里,“鸿门宴啊。”
就在这时,内部通讯器传来预设的短促震动——林楚君的信号,表示电话已打出。
高志杰将杯中残酒饮尽,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他拿起旁边那盒已经凉透的蝴蝶酥,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腻得有些发齁。
“礼,是送出去了。”他低声自语,目光却锐利如刀,“就看这条老狐狸,接不接得住了。”
他手指轻轻敲着控制台边缘,开始构思下一步。严敬禹的“回礼”,恐怕不会让他等太久。而小林信一的茶会,他也得好好“准备”一份大礼才行。
夜色还长,上海的这场暗战,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