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宴的宾主尽欢，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码头一带相关的商圈里，荡开了层层涟漪。
顾氏商行两位老板的关系，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摆到了明面上。
“听说了吗？顾老板家那位‘合伙人’，长得跟画儿上的观音似的，就住在一起……”
“什么合伙人？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那个嘛……以前南风馆子里出来的，男人和男人，啧啧……”
“顾老板也是个人物，怎么就……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生意不也做得风生水起？”
“生意是生意，这名声……终究是不好听啊……”
起初只是极少数人私下的议论，带着暧昧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笑容。但很快，这风就吹到了更多人的耳朵里。
玉清对这类目光和氛围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那天之后，他再去铺子里，能明显感觉到一些变化。
相邻货栈的老板见到他，打招呼的笑容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铺子里请的伙计，在他吩咐事情时，眼神偶尔会飞快地掠过一丝好奇，又迅速低下头；甚至他去市场，都能感到一些若有若无的、黏在背后的视线。
这些视线不像刀剑，却像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回城时的那种状态，只是这次的隔膜并非来自环境的陌生，而是源于旁人对他和顾枭关系的审视与评判。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照常去铺子，照常记账，照常和顾枭一起回家。但他的话变少了，走在街上时，会下意识地避开人群，脚步加快。
若非必要，他更愿意待在那个有桂花树的小院里，那里是唯一安全、无需设防的堡垒。
顾枭也感觉到了，他不是迟钝的人，那些背后的指点和偶尔遇到的、带着试探或怜悯的目光，他并非毫无所觉。
但他向来我行我素，旁人的闲言碎语于他如同清风过耳，他更在意的是玉清的状态。
他注意到玉清和他一起出门时，身体会有些微的僵硬。注意到当有外人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玉清时，玉清会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抿紧嘴唇。
这天，两人一起去码头查看一批新到的货。
路上遇到相熟的孙二爷，孙二爷倒是依旧爽朗，大声打着招呼，目光在顾枭和玉清之间转了转，拍了拍顾枭的肩膀，低声道：“顾老弟，是条汉子！别理会那些碎嘴的！”说完便哈哈笑着走了。
孙二爷走后，顾枭明显感觉到身边的玉清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因为旁边又有几个力工模样的男人正对着他们这边窃窃私语。
顾枭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玉清的肩膀，将他又往自己身边带近了些，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他的动作不大，却带着明晃晃的宣告意味。
玉清身体微微一颤，抬头看了顾枭一眼。顾枭面色如常，独眼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那股透过手掌传来的坚定力量和温度，像一道屏障，瞬间隔开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窥探。
玉清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但他知道，流言不会因为顾枭的一个动作就停止。
它像江南梅雨季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黏腻地附着在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流言蜚语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更加直接的试探。
这天下午，与顾氏商行有布料生意往来的周老板，派人来请顾枭去茶楼一叙，说是有批新到的绸缎想让他看看。
顾枭心下有些疑惑，看货通常直接去货栈或者来铺子，很少约在茶楼，但他与周老板合作尚可，便没有推辞。
茶楼雅间里，茶香袅袅。周老板是个四十多岁、面团团富态的中年人，未语先笑，很是热络。
他先是拿出几匹绸缎样品让顾枭过目，两人谈了下价格和数量，初步达成了意向。
生意谈完，周老板吩咐伙计续水，然后搓了搓手，脸上堆起更加殷勤的笑容，话头开始转向：“顾老板年轻有为，这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了，真是令人佩服啊！”
顾枭端起茶杯，淡淡应道：“周老板过奖，混口饭吃而已。”
“诶，顾老板太谦虚了！”周老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不过啊，这男人在外打拼，回到家里，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才行。我看顾老板您每日忙碌，身边也没个女人打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顾枭摩挲着茶杯的手指顿住了，抬起那只独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周老板。
周老板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话已开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有个远房侄女，今年刚满十八，模样那是没得说，性子也温婉，读过几年女学，知书达理。家里虽不算大富大贵，也是清白人家。若是顾老板不嫌弃，我倒是愿意从中牵个线，成就一桩美事……”他说得唾沫横飞，仿佛这是送给顾枭的一份大礼。
顾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周老板的喋喋不休。
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街市的嘈杂隐约传来。
周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无措地看着顾枭。
顾枭直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冷意：“周老板的好意，顾某心领了。”
周老板以为他客气，忙道：“顾老板不必客气，这……”
顾枭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继续说道：“不过，顾某已有相伴一生之人，无需他人再费心牵线。”
“相、相伴一生之人？”周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是……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从未听顾老板提起过？”他脑子里迅速过着可能的人选。
顾枭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是哪家小姐，是玉清。”
“玉、玉清先生？”周老板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他猜到顾枭和玉清关系不一般，却万万没想到，顾枭会如此直白、如此郑重地将一个男子称为“相伴一生之人”，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理解范围。
顾枭不再看他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站起身，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茶钱我付了，生意归生意，周老板若还有合适的布料，依旧可以送到铺子里来。告辞。”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周老板，转身推开雅间的门，大步离去。
周老板独自坐在雅间里，看着那几匹昂贵的绸缎和桌上孤零零的茶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本意是想卖个好，拉近关系，说不定还能得份谢媒礼，却没想碰了这么大个钉子，还听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宣言。
他喃喃自语：“疯了……真是疯了……”
顾枭在茶楼拒绝周老板做媒，并直言玉清是“相伴一生之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盖过了之前的所有流言，成为了码头商圈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这一次，引起的反响更为剧烈。
“疯了！真是疯了！他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相伴一生？两个男人？这成何体统！”
“啧，没想到顾枭看起来冷冷清清，竟是个如此痴情……或者说离经叛道之人。”
“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总觉得……”
“我倒觉得顾老板是条汉子！敢作敢当！比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的强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世道……终究是容不下异类啊。”
各种议论纷至沓来，原本一些态度暧昧的合作伙伴，开始变得疏远，但也有些原本就对顾枭能力欣赏的人，反而因此更生了几分敬佩。
德盛行的王经理和汇通钱庄的刘掌柜，倒是依旧如常往来，只是私下里劝过顾枭几句“何必如此锋芒毕露”，顾枭只是笑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