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巷子里的积水映着破碎的天光,空气里一股土腥气。哭坟主播小丽留下的那张“爆款内容生成器”符纸,被陈一一随手垫了桌脚——别说,大小刚合适,比那支晃晃悠悠的“逢考必过”笔稳当多了。
第五位客户没让陈一一等太久。就在她琢磨着晚上是继续啃吐司还是冒险尝试用阳间微波炉“叮”一下剩下的炭烤犀牛肉时,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
不是飘进来的,是“挤”进来的。
来者是个彪形大汉,肌肉贲张,穿着紧绷的弹力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条半透明的、仿佛由汗水凝结成的毛巾。他肤色古铜,寸头,眼神锐利,走起路来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颤——当然,这只是错觉,因为他也是个魂体,那震颤感纯粹是他身上过于凝实的、几乎要溢出的“力量感”带来的压迫。
大汉往店里一站,本就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逼仄。他目光如电,先扫过歪斜的招牌,再扫过掉漆的桌子,最后落在裹着毯子、显得格外单薄的陈一一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陈大师?”声音洪亮,带着健身房私教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口吻。
陈一一把毯子往上拉了拉,挡住对方审视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假包换。健身……教练?”
“前亚洲健美先生,现阴间‘魄魂健身房’金牌教练,阿刚!”大汉一抱拳,肌肉轮廓随之抖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类似蛋白粉和汗水混合的、阳刚十足的气味。“来找你算笔账!”
陈一一心里嘀咕,这画风,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算命的,倒像是来收保护费的。
“算什么账?”
“算算我那台智能体脂秤!”阿刚教练的声音带着愤懑,“老子生前追求极致体魄,肌肉纬度、分离度、皮下脂肪含量,哪一样不是顶尖水准?到了下面,开了健身房,生意红火,带的鬼学员个个练得魂体凝实,阴风都带劲!”
他话锋一转,怒气上涌:“可就那台破秤!我从阳间烧下去的最新款,带阴间wiFi连接,能测魂体密度、阴气纯度、怨念残留指数……它居然敢说我‘体脂率超标’,‘肌肉质量不足’,‘建议增加有氧训练’!放屁!老子这身肌肉,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它这是污蔑!是诽谤!”
陈一一看着对方那几乎要爆出背心的肱二头肌,以及魂体里澎湃的、几乎形成实质漩涡的能量,默默地点了点头。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具……鬼中极品肉体。说它体脂率超标?除非那秤测的是脑回路。
“就为这个?”陈一一觉得有点好笑。
“就为这个?!”阿刚教练瞪大眼睛,“这关系到我的专业声誉!现在健身房里的学员都在私下议论,说连教练自己都不达标!还有几个准备退课!这我能忍?我怀疑是哪个对家健身房搞的鬼,给我的秤下了降头!大师,你帮我算算,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搞我?我要去砸了他的场子!”
说着,他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虽然是魂体,但那气势足以让任何活物胆寒。
陈一一赶紧摆手:“冷静,冷静,阿刚教练。砸场子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违反《阴间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她一边信口胡诌,一边再次掐指。
这次,她感受到的不是执念,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被质疑专业能力的愤怒和委屈。能量纯粹而霸道,几乎没有任何杂质。至于那台秤……
陈一一停下掐算,表情有点古怪:“阿刚教练,你那台智能体脂秤……是不是还带语音播报功能?而且,你为了激励学员,把它放在健身房最显眼的位置,每个路过的鬼都要上去称一称?”
阿刚点头:“对啊!实时监控,公开透明!这样才能激励大家!”
“问题就出在这儿,”陈一一叹了口气,“你那台秤,连接的是阴间网络,对吧?”
“没错!”
“阴间网络,偶尔……会不会有点卡顿?或者,数据更新不及时?”陈一一引导着。
阿刚教练愣了一下,挠了挠他那寸头(同样挠了个空):“好像……是有那么点。有时候App数据延迟。”
“那就对了,”陈一一一拍手(拍了个空,但气势到了),“我算到,你那台秤,可能中了一种非常罕见的‘数据残留型鬼打墙’。它不是被下了降头,而是它的系统里,残留了上一个使用者的……数据幽灵。”
阿刚教练懵了:“数据……幽灵?”
“对,”陈一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上一个用那台秤的,估计是个生前不爱运动、魂体虚浮的胖鬼。他称完的数据,因为网络卡顿,有一部分残留在了秤的内存里,没被清除干净。结果你上去一称,系统混乱了,把你们两个的数据叠加计算了,所以才会显示你体脂率超标。”
阿刚教练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这个解释,听起来比对手下降头还要离谱,但……结合阴间那破网络,好像又有那么一丝丝可能?
“那……那怎么办?”他气势弱了下去。
“简单,”陈一一给出方案,“第一,给那台秤断网重启,恢复出厂设置。第二,以后别把它放公共区域了,自己用用就行。第三,实在不放心,就去阴间电子城买个新的,记得要发票。”
阿刚教练呆呆地听着,半晌,重重一抱拳:“受教了!大师果然厉害!连数据幽灵都能算出来!我这就回去格式化那破秤!”
他转身就要走,虎虎生风。
“咨询费……”陈一一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阿刚教练停下,摸了摸身上紧绷的弹力背心,有点尴尬:“我……我这刚开业,现金流有点紧……阴间货币行吗?”他掏出一叠印着阎王头像、面额巨大的冥币。
陈一一看着那叠钱,上面似乎还带着点健身房的味道。“……阳间货币,五十。”
阿刚教练更尴尬了:“阳间的……我没带啊。要不这样,”他眼睛一亮,从半透明的腰包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金属质感的东西,递给陈一一,“这是我代言的‘魂体增肌蛋白粉(试用装)’,阴间爆款!吃了能增加魂体凝实度,阳气足的活人用了,据说能……呃,精神焕发?送您了!”
陈一一看着那罐半透明的、里面装着闪烁着微光的银色粉末的罐子,沉默了两秒,接了过来。“行吧……谢谢。”
阿刚教练如释重负,再次抱拳,然后迈着标志性的健美步伐,挤出门,消失在巷子里。
陈一一拿着那罐“魂体增肌蛋白粉”,晃了晃,里面的粉末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实在想象不出这玩意儿该怎么“吃”。
随手把蛋白粉罐子放在桌角,和“逢考必过”笔、“爆款内容生成器”符纸做了伴。她店里的“文化气息”越来越浓,也越来越诡异了。
她走到门口,习惯性地看向巷子深处那棵老槐树。
白色的影子还在。
这一次,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身形修长,静静地立在树下,面容依旧模糊,但陈一一能感觉到,对方似乎……也在看着她。
两人(或者说一人一鬼?)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陈一一心里那点不安逐渐放大。
红衣女鬼,外卖鬼,考公鬼,哭坟主播,健身教练……这些鬼魂的执念,都围绕着阳间未竟的欲望、被质疑的能力、对认可的渴求。它们像是一面面镜子,折射着阳间的焦虑。
而这个白衣影子,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记录着这一切。
他(或者她?它?)到底想干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债主(亲爹)”。
“蛋白粉别乱吃,活人用了可能晚上睡不着觉。另外,最近小心点,下面好像不太平,有些老家伙开始活动了。”
陈一一看着短信,又看了看远处那个模糊的白影。
不太平?老家伙?
她感觉,自己这间小小的算命铺子,恐怕真的要卷入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喜剧驱鬼……”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却扯不出什么笑意了。
下一个来的,还会是带着搞笑执念的普通鬼魂吗?
她有种预感,画风,可能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