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前朝大晟的故都洛阳浸染得深沉。风过处,惠王废邸的断壁残垣发出呜咽,仿佛百年前那场鼎革之变的余烬,仍在暗处阴燃。
……
隐曜阁据点内,灯火摇曳,映照着花辞树清瘦而疲惫的身影。
他面前,两张图纸并置。一是那卷关乎洛阳存亡的《河洛水枢》总纲,墨线勾勒出潜藏于城市之下的水脉杀机。另一张,则是一本纸页泛黄、边角卷曲的私人手札——这是他父亲,天下名捕花承风(字安之)留下的最后痕迹。
手札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却常在提及妻子江春水时笔锋微乱,流露出铁血名捕面具下深藏的忧惧。“……春水循墨家之踪而去,杳无音信……天工府遗秘,似与前朝旧怨纠缠,如陷泥沼……” “惠王府暗渠,疑为关键,然窥探者皆如石沉海……”
指尖抚过父亲担忧母亲的笔迹,花辞树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焦灼。父亲追查天工府之谜一去不返,母亲寻父失踪。
这洛阳,这覆灭已逾百年的大晟王朝幽灵,像一张无形巨网,早已将他的家庭撕裂。如今,他手握机缘巧合得来的《千机要术》,步父母后尘而来。是命运使然,还是网中之人宿命的轮回?
窗棂极轻微一响,并非风声。
花辞树倏然抬眼。
一只青碧如玉、眼瞳澄澈如琉璃的鸟儿,正静静立于窗沿,歪头凝视着他,灵性非凡。其足上系着一枚细小的羊脂玉管,莹莹生光。
青鸟。传说中之灵禽,非吉兆不现,非缘法不近。
花辞树心念电转,警惕多于惊喜。福祸相依,这突兀的指引,是破局之光,还是催命之符?
他缓步近前。青鸟不惊,任由他取下玉管。触手温润,却带着一丝冰雪般的凉意。展开内里素笺,字迹映入眼帘——清冷,孤绝,每一笔都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与洞悉世情的锐利,仿佛书写者立于云端,冷观凡尘。
没有署名。
“武陵非溪,乃渡口。旧苑深处,枯柳藏舟。月晦前夜,子时三刻,水下有路,直指‘洛城花’。”
信息精准得令人心惊。
不仅印证了他们推断的惠王废邸,更点明了“渡口”性质、入口位置(枯柳),甚至揭示了通往敌人核心“洛城花”的路径!
这背后之人,是谁?目的何在?花辞树脑海中闪过北邙山那惊世骇俗的“任平生”,以及望楼之夜神秘出手的“云破月”。是他们之一吗?他们与这席卷洛阳的阴谋,又是何关系?
迷雾重重,而这封信,是风,却也可能引来更大的风暴。
他将纸条递给闻讯而来的“金满堂”金员外,当然,出于金员外一直的帮助,后面花辞树称呼金先生。
金先生捏着那薄薄的素笺,富态的脸上惯常的笑容消失殆尽,只剩下商贾评估巨大风险时的精明与凝重:“青鸟……此物多见于前朝宫廷秘闻。花公子,送信之人,不仅手段通天,其对局势的洞察,恐怕远超你我想象。是友,或可倚为强援;是敌……则你我皆在彀中。”
“箭在弦上。”花辞树语气平静,眼神却如寒星,“金先生,此路必须探!然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子时将近,月隐星沉。
惠王废邸,荒草没膝,残破的楼阁影影绰绰,如同百年前覆灭王朝留下的巨大墓碑。
花辞树、阿吉,以及金先生精心挑选的两位好手——追踪好手“老沙”,水性超群的“水鬼”,四人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死寂之地。
废邸西北角。一株需数人合抱的枯柳,枝干虬结扭曲,早已失去生机,在夜色中伸展着狰狞的怪影,风声过隙,如同冤魂哀泣。
就是这里。
花辞树手势微动,四人散开警戒。他蹲下身,指尖探入枯柳根部的泥土,触感阴湿寒凉。取出改进后的“听地螺”,耳贴其上,屏息凝神——地下深处,隐约传来空洞而悠远的流水回响,与洛水主流韵律隐隐相合。
“入口在下面。”他低语,声音融入风中。
小心清理开浮土与腐烂的落叶,一块边缘规整、与周围地质迥异的巨大青石板显露出来。石板中央,一个清晰的凹槽,其形状诡异——正是那阴影火焰的标记!
“需要特定的钥匙或方法。”花辞树心下一沉。这标记再次出现,如同阴谋的烙印,提醒着他对手的庞大与隐秘。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石板机关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衣袂拂动声,掠过他高度戒备的神经。
他猛地抬头。
远处,一座更高的、半塌的望楼檐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月白僧袍,手持念珠,在浓重夜色中仿佛不染尘埃的净莲。
慧觉!
他隔空望来,目光沉静,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视线便投向废邸更深处那片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那里潜藏着更值得关注的秘密。他未曾靠近,亦未发声,如同一位入定的禅者,静观因果流转。
花辞树的心并未因这看似友善的现身而放松。慧觉在此,是巧合?还是意味着,那位修为深不可测、曾一指定乾坤的任平生 ,其目光也正笼罩着此地?而那传信的青鸟主人,此刻又隐于何处?
夜凉如水。
枯柳如鬼,青石板冷硬,那阴影火焰的标记无声燃烧,通往“洛城花”的“渡口”近在咫尺。
花辞树立于深渊之畔,脚下是未知的黑暗,身后是父母失踪的谜团与洛阳城百万生灵的安危。
他已无路可退!
(第二百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