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的余韵还在颅骨里震颤，我指尖按在监测面板的冷光上，指腹传来的金属凉意顺着神经末梢爬向脊椎，激得后颈汗毛直竖。
宇宙重启前10万年，坐标：宇宙中心高维能量区，重启避难所核心监测室。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曾经能勉强勾勒出星云轮廓的微光早已熄灭，只剩下空间扭曲时偶尔迸发的、转瞬即逝的高维能量闪点，像濒死者最后抽搐的眼。监测面板上，代表空间曲率的红线正以疯狂的频率上下跳动，数值每三分钟就突破一次历史峰值，刺耳的蜂鸣被调至最低阈值，却依旧像附骨之疽，在寂静的监测室里反复切割着神经。
“空间扭曲频率237次\/小时，较上月提升41%；维度裂缝出现概率从17%升至32%，单次存在时长最长达4.2秒；奇点引力场辐射强度突破12万高斯，避难所西侧维度锚定装置负荷率91%。”
AI“零”的电子音毫无起伏，透过耳麦灌入脑海，每一组数据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苟命”这根紧绷的神经上不断敲击。我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维度融合后的视网膜能清晰捕捉到面板上每一个像素的明暗变化，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翻涌的疲惫——哪怕身体已进化到能抵御亿年岁月的侵蚀，精神的消耗依旧如附骨之疽，尤其是在这旧宇宙加速走向坟墓的时刻。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金属摩擦的细碎声响，是罗辑。他的身影在监测室的冷光里拉长，肩甲上的维度防护服还沾着未清理的高维尘埃，呈不规则的银灰色，像嵌在衣物上的微型星骸。
“西侧锚定装置的参数调整方案出来了？”我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代表维度结构的三维模型，模型边缘已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红色警示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
“科研组刚提交的第三版方案，预计能将负荷率降至78%，但需要关闭三号备用能源舱，挪用15%的休眠区维持能量。”罗辑走到我身边，将一块掌心大小的终端递过来，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数据，“老陈他们熬了三个轮班，模拟了2000次参数组合，这是最优解。”
我接过终端，指尖滑动翻看着方案细节，每一行数据都透着科研组的挣扎。关闭三号能源舱，意味着避难所的应急能源储备将减少四分之一；挪用休眠区能量，那些沉睡着的年轻一代，生命体征可能会出现轻微波动。但西侧锚定装置若是崩溃，哪怕只是一秒，避难所就会被奇点的引力场捕获，像被黑洞吞噬的尘埃，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执行。”几乎没有犹豫，我按下终端上的确认键，电子签名的蓝光在屏幕上一闪而逝，“通知轮值工程师，现在就去调试，全程实时同步数据，出现任何异常立刻汇报。另外，让医疗组密切监测休眠区生命体征，一旦出现波动，优先切断非核心区域能耗，保障休眠舱。”
“明白。”罗辑应声转身，脚步比来时更沉，监测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微弱的机械运转声，只剩下面板的冷光与心跳的共鸣。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闪过10万年前的画面。那时宇宙虽已衰败，空间扭曲的频率却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我们还能偶尔派出机甲小队，在避难所周边1光年范围内收集高维能量样本。而现在，别说1光年，哪怕是100公里外的空间，都可能在瞬间撕裂出维度裂缝，吞噬一切靠近的物质。
上次那场危机还历历在目，一道长达3秒的维度裂缝出现在东侧100公里处，外围巡逻的“尘影三号”机甲差点被卷入，驾驶员拼尽全力启动维度跳跃，机甲的左翼还是被裂缝边缘的高维能量侵蚀，回来时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残骸，驾驶员的维度融合体也出现了轻微的能量紊乱，躺了三个月的医疗舱才恢复。
从那以后，机甲护卫队的巡逻范围收缩至5光年，巡逻机甲全部切换为“尘埃模式”，外壳模拟宇宙尘埃的能量辐射，引擎功率降至最低，像幽灵般在黑暗中漂移，连通讯都采用量子加密的脉冲信号，每十分钟才发送一次简短的安全报告。
睁开眼，我调出机甲巡逻队的实时位置图，五颗代表机甲的绿点在屏幕边缘缓慢移动，彼此间距保持在0.5光年，形成一个松散的警戒圈。其中一颗绿点闪烁了两下，随即弹出一条简短的报告：“ Sector 7，空间波动异常，疑似维度裂缝前兆，已规避，持续监测。”
指尖在面板上轻点，回复：“保持静默，远离异常区域，无需深入探测。”
在这旧宇宙的终末，任何好奇心都可能招致毁灭。我们不需要知道异常的原因，只需要避开它，活下去，这就是“苟命”的终极奥义。
面板上的时间显示，距离下一次护盾参数调整还有27天。每季度一次的参数优化，早已成为轮值成员的固定任务。随着空间扭曲加剧，原本能维持半年稳定的护盾参数，现在只能撑三个月，科研组的成员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每天都在分析空间数据，推演最优的护盾方案。
我调出护盾系统的当前参数，能量输出曲线呈现出不规则的波动，这是空间扭曲干扰的结果。上次调整后，护盾的防御效率提升了12%，但能量消耗也增加了8%。按照这个趋势，再过5万年，避难所的能源储备可能会提前告急，到时候要么削减休眠区能耗，要么冒险进入高维能量乱流区采集能量——而后者，与自杀无异。
“零，调出能源储备报表和消耗预测模型。”我对着耳麦下令。
“能源储备剩余78%，按照当前消耗速率，预计可支撑至宇宙重启前3.2万年；若空间扭曲持续加剧，消耗速率每1万年提升10%，则仅能支撑至重启前1.8万年。”零的声音同步响起，面板上弹出能源数据的三维模型，红色的消耗曲线像一条毒蛇，正不断向上攀升。
1.8万年，看似漫长，却只是宇宙重启倒计时里的一瞬。我们必须找到降低能耗的方法，或者……找到新的能源来源。
我想起科研组之前提出的一个方案，利用维度锚定装置的余热，转化为可利用的能源，预计能降低5%的能耗，但技术风险极高，一旦失败，可能会导致锚定装置瘫痪。当时因为风险太大，被我暂时搁置了。
现在，或许是时候重新评估这个方案了。
正思索着，监测面板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比之前的预警声更为尖锐。代表未知文明探测波的黄色指示灯疯狂闪烁，屏幕上瞬间弹出多条能量探测曲线，峰值不断攀升，直指面板顶端。
“警告！未知文明探测波来袭，强度等级A+，覆盖范围10光年，已穿透第一层伪装护盾！”零的电子音带着罕见的急促，“探测波来源：银河系残余星域方向，距离避难所约3.2光年，持续时间未知。”
心脏猛地一缩，我瞬间坐直身体，指尖在面板上飞速操作，调出全维度伪装系统的实时数据。第一层伪装护盾的能量辐射参数已被探测波干扰，出现明显的异常波动，若是被对方捕捉到这一丝异常，后果不堪设想。
“立刻启动应急伪装方案，调整全维度能量辐射参数，模拟高维能量乱流的频谱特征！”我厉声下令，同时按下红色的紧急通讯按钮，“各部门注意，未知文明探测波来袭，全员进入静默状态，关闭所有非核心系统，护盾系统全力维持伪装，禁止任何能量外泄！”
通讯频道里传来各部门的回应，简洁而急促，带着压抑的紧张：“监测组收到！”“护盾操控区收到！”“机甲巡逻队收到，已关闭引擎，进入完全静默！”
面板上，伪装系统的参数正在飞速调整，能量辐射曲线从原本的平稳状态，逐渐变得杂乱无章，与高维能量乱流的频谱完美重合。但探测波的强度依旧在攀升，像一把锋利的探针，试图穿透这层虚假的伪装，窥探内部的真实。
我死死盯着屏幕，手心渗出冷汗。上一次遭遇高阶文明的探测波，我们也是这样险之又险地躲过，但那次的探测强度远不及这次。对方能在如此恶劣的宇宙环境中发射强度如此之高的探测波，说明其文明等级远超我们的预估，或许是和我们一样，在宇宙终末寻求生机的幸存者，也可能是濒临灭绝前疯狂掠夺资源的亡命之徒。
无论是哪一种，暴露就意味着毁灭。
时间在死寂的监测室里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探测波的强度在达到峰值后，维持了整整五分钟，随后开始缓慢衰减。屏幕上的黄色指示灯闪烁频率逐渐降低，最终恢复正常。
“探测波已撤离，未发现对方进一步行动迹象。”零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稳，“全维度伪装系统运行正常，未被识别，避难所位置未暴露。”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靠在椅背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维度融合后的身体能承受极端环境的压力，却扛不住这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拉扯。每一次探测，都是对神经的极致考验，而这样的考验，在接下来的10万年里，可能还会出现无数次。
调出外部监测画面，黑暗依旧浓稠，空间扭曲产生的能量闪点偶尔划过，像死神的目光。远处，奇点所在的方向，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引力场的涟漪不断扩散，扭曲着周围的时空，连光线都无法逃逸。
再过10万年，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奇点吞噬，旧宇宙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包括那些曾经辉煌的文明，那些挣扎求生的幸存者，还有我们这2002名人类同胞。
除非我们能撑到最后，撑过维度崩溃的极致混乱，撑过宇宙坍缩的最终时刻，撑到新宇宙的曙光划破黑暗。
指尖在面板上轻点，写下最新的监测日志：“宇宙重启前10万年，空间扭曲加剧，维度结构濒临崩溃；遭遇A级+未知文明探测波，启动应急伪装成功规避；西侧维度锚定装置负荷过高，已执行参数调整方案；能源储备预警，需评估低风险能源优化方案。全员戒备，坚守静默，苟至重启。”
按下保存键，面板的光芒微微黯淡，随即恢复正常。我起身走到观测窗前，看着窗外的黑暗宇宙，冰冷的玻璃映出自己的身影，维度融合后的眼眸里，没有了当年作为滴滴司机的疲惫与迷茫，只剩下极致的冷静与坚定。
身后传来监测室的门再次打开的声音，是负责能源系统的轮值工程师，他的脸上带着倦意，却眼神紧绷：“季队，西侧锚定装置参数调整完成，负荷率降至76%，休眠区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好。”我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辛苦了，去休息吧，下一轮轮值记得提前半小时到岗，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半点疏忽。”
“明白。”工程师应声离去，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极致的静默。
监测室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人，冷光映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心跳与面板的蜂鸣保持着诡异的同步。10万年，不算长，也不算短，足够让一颗恒星从诞生到熄灭，足够让一个文明从崛起至衰亡，也足够让我们这些“苟命者”，在黑暗中坚守到最后。
我抬手按在观测窗上，玻璃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仿佛能触摸到宇宙的脉搏。那些沉睡着的同胞，那些年轻的维度融合体，他们是文明的未来。而我们这些经历过地球毁灭、三体入侵、黑暗森林打击的“老骨头”，必须撑下去，为他们守住这最后的希望，哪怕耗尽最后一丝能量，哪怕意识消散在宇宙的尘埃里。
窗外，又一道维度裂缝闪过，短暂的光芒照亮了黑暗，随即消失无踪。我收回目光，重新坐回监测椅上，调出能源优化方案的相关资料。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但只要还活着，只要避难所还在，人类文明的火种，就不会熄灭。
苟住，就有希望。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也是支撑我们跨越宇宙终末的唯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