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念走到营地边缘,火把的光跳动着。
几个衣衫破烂的人缩在一起,领头是个干瘦老头。他们脚上草鞋磨得快散了,露出皮肤布满黑泥和血口子。
老头看见木念,扑通就跪下了,后面几个人也跟着跪倒。
“贵人,行行好,收留我们吧!”老头声音嘶哑,额头抵着地面,“我们从北边塬城逃过来的,实在没活路了。”
塬城?木念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他们计划要经过的大城之一。
“塬城怎么了?”木念问,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嘈杂声低下去。
老头抬起头,老泪纵横道:
“快没了。闹瘟疫,比咱们这儿凶十倍。城门口天天往外抬死人,一车一车的……官府封城,不让出也不让进,我们是拼了命才爬出来的。”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他们千辛万苦往北走,指望塬城能歇脚,现在被告知前面是更大的鬼门关。
“胡说八道。”人群里一个黑脸汉子吼道,“塬城是府城,有驻军有粮仓,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你们是不是细作,来吓唬我们的?”
老头浑身一抖,急忙辩解:
“不敢瞎说啊!那瘟疫邪门,拉肚子拉到脱形,没两天人就没了。城里药铺早就被抢空,米价翻几十倍,为口吃都能打死人……城外堆的尸体,乌鸦都吃红眼。”
他描述得太具体,那股绝望气息做不了假。人群安静下来,只剩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木念注意到老头说话时,他身后一个年轻男人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破衣角。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木念又问。
老头抹了把泪道:“我们沿着山路走,看见山下有火光,人多,就……就壮着胆子下来了。求贵人给条活路,我们啥都能干。”
木念没立刻答应。她看向龙湖。
龙湖的轮椅在阴影里,火光只勾勒出他冷硬下颌线。他目光落在那年轻男人身上,停了片刻,才对木念几不可察地点下头。
有问题,但可以留。
木念明白了。她转向钱伯道:“钱伯,找点吃的给他们。腾个地方,让人看着点。”
这就是答应收留了。老头几人连连磕头道谢。
人群议论着慢慢散开,只是气氛更沉重了。塬城的消息似块大石头压在每个心头。
汤老五凑近木念,低声道:“木姑娘,那几个人……”
“看着就行。”木念说完,转身往回走。
深夜,营地大多人都睡了。木念靠在板车边闭目养神,耳朵留意着四周。
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她睁开眼,看到龙湖的轮椅无声地滑到她身边。
“那个年轻的。”龙湖声音压得极低,“手上虎口有厚茧。”
常年握刀枪的人才会那样。
木念眼神一冷。果然不是单纯流民。
“冲着我们来的?”她问。
“试探。”龙湖道,“塬城消息不假,但他们来得太巧。”
木念懂了。有人想看看他们听到塬城噩耗的反应,顺便塞几个钉子进来。
“怎么办?”她问。
龙湖看着跳跃的火光,眼底寒意森森:“将计就计。”
第二天,队伍天没亮就继续出发。气氛低迷,塬城的坏消息传开了,人人脸上蒙着灰败。
那几个新来难民被安排在队伍末尾,由钱伯的人盯着。
走到中午,日头毒辣。路过一片枯树林时,异变突生。
几支削尖竹箭从树林里射出来,直冲木念家的板车。
“有埋伏。”木念道。
龙湖反应快得惊人。轮椅向前一冲,他袖中甩出一道寒光,叮当几声,射来的竹箭被尽数打落。
几乎同时,队伍末尾骚动起来。那个手上带茧年轻男人和另一个新来难民,突然暴起发难,抽出藏着短刀扑向看守的人。
“拿下。”顾长渊的亲兵反应也快,立刻带人围了上去。
树林里冲出二十几个挥舞棍棒柴刀的悍匪,嗷嗷叫着冲向队伍,目标明确地直奔木念这边。
难民队伍顿时大乱,惊叫声四起。
“娘,阿妹,趴下别动。”木念把母亲和妹妹按在板车底下。她自己抓起车上一根用来顶棚子的粗木棍,眼神狠厉。
汤老五、赵海几人不用招呼,抓起扁担、锄头围在板车周围。
龙湖的轮椅在人群外围,他看似被困住动弹不得,但每次有悍匪试图靠近,不是被飞来石子打中膝盖跪地,就是被不知哪里来冷箭射中手腕。
顾长渊带兵顶在前面,亲兵战力强,悍匪人多又凶悍,一时胶着。
混乱中,那个年轻男人挣脱了围堵,眼神嗜血,持刀冲向板车。
“木姑娘小心。”汤老五抡起扁担砸过去,被那男人灵活躲过,反手一刀划破他胳膊。
眼看刀尖就要刺到木念,砰!一声闷响。那男人动作僵住,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截带血的木头尖从他前胸冒了出来。
他身后,龙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单手持着一根粗木棍,另一端已狠狠捅穿他的身体。
龙湖手腕一拧,抽出木棍。
男人噗通倒地,眼睛瞪得滚圆,不敢相信自己死在一个“残废”手里。
龙湖看都没看尸体,拄着木棍站得笔直,目光扫过混乱战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匪首已诛,跪地不杀。”
他拄棍而立身影,比在场任何站着的人都高大,煞气冲天。
混战悍匪一看领头身亡,又见这煞神般的男人,顿时胆寒,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战斗很快结束。顾长渊带人清点,杀了七八个悍匪,俘虏了十几个。自己这边也有几人受伤,好在都不致命。
木念快步走到龙湖身边,扶住他胳膊。龙湖借着她的力道,慢慢坐回轮椅。
“你怎么样?”木念低声问。
“无妨。”龙湖闭了闭眼。
这时,钱伯押着那个干瘦老头过来。老头早就吓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说,谁指使的。”钱伯厉声问。
老头磕磕巴巴交代:
“是、是侯府……京城永宁侯府的人。他们找到我们,说、说只要把塬城消息散出去,再找机会制造混乱,杀了、杀了木姑娘……就给我们粮食和银子……”
人群哗然。
永宁侯府,木姑娘的本家,派人追杀到此。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木念身上。
木念站在那儿,看着北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
她轻笑一声。
好得很。她的好叔伯,这是非要赶尽杀绝。
木念转过身,面对所有看向她的难民,声音清晰,一字一顿:
“他们怕我活着到江北。我偏要活给他们看,还要在江北扎下根和立住脚。”
木念目光扫过汤老五、赵海、钱伯,扫过每一个眼巴巴望着她的人。
“你们呢?是继续像狗一样被他们撵着逃,随时可能死在路上?还是跟着我,闯出一条活路,让他们以后听到我们的名字,就睡不着觉?”
人群安静了一瞬。
汤老五第一个举起带伤的胳膊,嘶吼道:“我跟木姑娘干。”
“跟着木姑娘。”赵海吼得最大声。
“跟着木姑娘。”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声音汇聚在一起,压过了之前恐慌和绝望。
木念点了点头。
她走到那几个投降的悍匪面前,出声:
“想活命吗?”
匪徒们拼命点头。
“给你们一个机会。”木念指了指那些尸体道,“把这些侯府送来的‘礼物’,找个地方,好好‘送回去’。”
她语气平静,眼神却让那些悍匪打了个寒颤。
龙湖示意两个亲兵跟去监督。
队伍暂时休整,处理伤员。木念拿出掺了灵泉水药汤分给受伤的人。
汤老五凑过来道:“木姑娘,咱们接下来……”
木念处理好他胳膊上的伤,包扎好。
“塬城不能去了。”她抬眼,望向东北方向,“我们改道,走苍云古道。”
钱伯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道:“苍云古道?那路几百年前就废了。听说都是悬崖峭壁,还有瘴气……”
“路是人走的。”木念打断他,“侯府的人肯定在塬城周围布好了网等我们。走古道,只是险,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直沉默的龙湖开口:“古道地图,我有。”
所有人都看向他。
龙湖没解释地图来源,只是看着木念道:“你决定就好。”
木念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那就走苍云古道。”
就在这时,负责去处理尸体的一个亲兵急匆匆跑回来,脸色古怪,手里捧着一个沾血、制作精巧金属小筒。
“木姑娘,龙帅,从那个领头细作身上搜出来的。”
木念接过金属小筒,拧开,从里面倒出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绢布。
她展开绢布,借着火光看去。
上面画着一幅简陋的地图,标记着一条路线与苍云古道有关。在路线终点,标注着几个小字。
木念瞳孔一缩。
那上面写的是——前朝,秘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