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波攻击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焦黑的土地仍在散发着滚烫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浓烈的血腥和泥土烧焦后的特殊糊味,如同有形质的粘稠液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
阵地上,劫后余生的士兵们无力地倚靠在泥泞不堪、遍布弹孔的战壕壁上,贪婪地利用这短暂的间隙喘息着。
许多人身上胡乱缠着已经被暗红色血液浸透的绷带,他们的眼神里交织着难以驱散的深度疲惫、对周围惨状近乎麻木的接受,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对还能活下来的庆幸。
散落各处的木质弹药箱大多已经空空如也,仅存的几挺重机枪的枪管因持续射击而过热,隐隐泛着暗红色,急需冷却更换,否则下一场战斗随时可能卡壳。
这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持续不断的猛烈炮火更令人感到窒息,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心神不宁的平静,预示着更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
堡垒深处,指挥所内昏暗的灯光下,卡诺面前那张用简陋木板拼成的桌子上,摊开的大比例尺地图已被各色铅笔反复勾勒、标注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地形。
上面布满了代表兵力部署的箭头、标记弹药存量(数字触目惊心)的符号,以及标注各处受损工事急需修复的感叹号。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对身旁如同石雕般沉稳的大西庇阿说道,声音因过度使用而有些沙哑:
“西庇阿阁下,情况已经恶劣到极点。初步统计,我们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战斗兵员,重机枪弹药只剩下不到两个基数,手榴弹和步枪子弹的存量也即将告罄,最多只能支撑一次中等强度的防御战斗。
根据我的推算,敌人下一波只需要投入比这次再多百分之五十的兵力,采取不间断的波浪式压迫进攻,我们的防线……很可能会在几个关键点上被同时突破,最终全面崩溃。”
大西庇阿没有立刻回应,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再次走到那狭窄的观察孔前,深邃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久久地凝视着外面那片被无数炮弹反复耕耘、早已面目全非、如同异星地表般荒芜凄凉的战场。
以及远处敌军阵地上隐约可见的、更加频繁和大规模的兵力与装备调动迹象。
他那张饱经地中海风霜与无数战火洗礼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失措,只有如同最坚硬的大理石雕刻出来般的、绝对的沉静与刚毅,仿佛眼前这绝境,不过是他漫长军事生涯中又一次熟悉的挑战。
“卡诺阁下,”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源自古老岁月的智慧与洞见。
“很多年前,在扎马的平原上,当我面对汉尼拔那令人胆寒的战象军团冲锋时;
在伊比利亚半岛的群山与河谷之间,当我率领数量远逊于敌人的军团,与狡诈如狐的迦太基名将们周旋时……
我都曾不止一次地面临过比眼前更加令人绝望、更加看似无解的境地。”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如同罗马鹰帜般锐利的目光直视卡诺,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然而,历史无数次证明,真正的绝境,往往能逼迫出将领内心最深处的智慧火花,也能将麾下士兵的意志淬炼得比钢铁更加坚韧。危机,既是危险,也蕴藏着致胜的契机。”
他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落在地图上几个经过反复争夺、已成焦点的关键支撑点上:
“我们不能像待宰的羔羊,仅仅被动地蜷缩在工事里,等待他们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一点点将我们消耗至死。
我们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利用他们急于攻陷堡垒、结束战斗的焦躁心理,为他们精心布置一个死亡的舞台。”
卡诺的眼神骤然凝聚,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猎人:“您的具体想法是?”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然后……”
大西庇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堡垒正前方那片相对开阔、但此刻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弹坑、扭曲金属和双方士兵残骸的区域。
“在这里,我们可以主动地、有组织地放弃第一道前沿战壕,制造出我们兵力枯竭、士气崩溃、已无力维持完整防线的假象,诱使他们的主力步兵,怀着胜利在望的急切心情,大规模涌入这片我们预先设定的‘死亡地带’。
届时,集中我们防线所有残存的自动火力、所有剩下的手榴弹,甚至包括您掌握的最后一轮炮火,构成一个立体的、密集的火力陷阱,给予其毁灭性的、决定性的打击!”
卡诺的大脑在瞬间进入了超负荷运转的状态,无数数据、可能性、风险与收益在他的思维中激烈碰撞、计算。
主动放弃一部分苦心经营的阵地,这其中的风险巨大到令人窒息,一旦敌人识破计谋,或者反击时机稍有偏差,被敌人顺势突入、扩大突破口,那么整个堡垒的防御体系将如同雪崩般迅速瓦解,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环顾当前山穷水尽的处境,这险中求胜、以攻代守的策略,确实是打破眼前僵局,最大化杀伤敌人有生力量,从而可能赢得真正喘息之机的唯一方法!
这就像是一场将全部身家都压上的豪赌!
“计划极其冒险,成功的概率或许不足五成……但是!”卡诺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光芒。
“值得用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去搏一次!我们需要极其精确地计算每一步的时间节点,并且,最关键的是,必须有一位足够威望、足够冷静、足够果断的指挥官,亲临最危险的前沿,准确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后撤时机,以及发动致命反击的完美瞬间!”
他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带着信任与托付,落在了大西庇阿身上。
指挥所需要他坐镇,统筹全局,协调所有资源,这个最危险、也最关键的临机指挥重任,放眼整个堡垒,唯有这位来自罗马的宿将能够承担。
大西庇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而自信的弧度,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千年前那叱咤风云、决定文明命运的战场,周身散发出一种久违的、令人心折的统帅气场:
“正合我意。前沿的指挥与决断,交给我。”
计划一旦确定,便以最高效率开始执行。卡诺立刻伏案,开始紧张地重新调配那少得可怜的预备队和几乎见底的弹药储备,精确规划每一个火力点的覆盖范围与射击诸元,力求将每一颗子弹、每一枚手榴弹的威力都发挥到极致。
而大西庇阿则再次毫不犹豫地深入到了最前沿、环境最为恶劣的战壕之中,他亲自召集了各级士官和骨干士兵(虽然是虚拟单位,但行为模式高度拟真),用最清晰、最坚定的语言,向他们详细阐述了此次作战的总体意图和每个环节的重要性,统一所有人的思想,消除可能因“后撤”命令而产生的困惑与恐慌。
并且,他凭借着自己那双锐利的眼睛,从士兵中精心挑选了一批看起来最悍勇无畏、同时也最沉着冷静的老兵,组成了一支用于决定性反击的尖刀分队。
“都给我听清楚了!”大西庇阿对着那些被选中执行诱敌任务、脸上带着些许不安的士兵们,声音如同洪钟,在战壕中回荡。
“你们接下来的后撤,绝不是可耻的溃败!这是一次战略性的转移,是为了将贪婪的敌人引入我们为他们精心挖掘的坟墓!
你们的每一步后退,都必须表演得真实而狼狈,要让他们确信胜利已经触手可及,要让他们毫无戒备、争先恐后地踏入这片死亡陷阱!
这,需要比坚守阵地更大的勇气,和铁一般的纪律!你们是这场大戏最关键的开场演员!”
随即,他又将目光投向那支由精锐老兵组成的反击小组,他们的眼神中燃烧着战意:
“而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励与重托,“你们将是最终砸碎敌人头颅、决定胜负的雷霆铁锤!
当预定的信号响起,我要你们像我们罗马军团最致命、最精准的投枪一样,毫不犹豫、势不可挡地,狠狠地扎进敌人的心脏!
不要有任何犹豫,不要存丝毫怜悯!
为了我们能活下去,为了我们身后需要守护的一切,为了最终的胜利!”
他的话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性和强大的感染力,仿佛带着某种古老而神圣的魔力,驱散了士兵们心中的阴霾与恐惧,让这些虚拟的士兵眼中燃起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火焰——
那是一种参与一场惊天豪赌、肩负起决定战局重任的兴奋、荣耀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争分夺秒地进行最后准备之时,敌军那预料之中的、规模空前的第三波炮火准备,如同末日审判般轰然降临!
这一次,炮火的猛烈程度和覆盖密度远超之前,如同钢铁风暴般持续不断地倾泻在堡垒正面和两翼的阵地上,巨大的爆炸声连绵不绝,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彻底撕裂、掀翻!
敌人的意图昭然若揭:
就是要用这绝对的火力优势,一鼓作气,彻底碾碎守军残存的抵抗意志和物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