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传来的低沉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它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化作一种有形的震动,透过坚硬的黑色岩床,传递到林薇的脚底,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紫瘴天空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从原本的病态暗紫,转向一种近乎墨黑的、仿佛淤血凝固般的色泽,空气中那股甜腥的腐败气息骤然浓烈了数倍,几乎令人作呕。
高地上,一直如同石像般背对而坐的猎人,终于有了明显的动作。他停止了所有擦拭和调整武器的琐碎举动,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向林薇和陈昊,而是面向沼泽的方向,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抬起,仿佛在凝视着远方那愈发浓稠的紫黑色天幕。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漠然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练如实质的、高度戒备的煞气。他握紧了背后的弩箭,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异动,超出了“预期”,带来了真正的威胁。
林薇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挣扎着站起,将昏迷的陈昊拖到最大那簇晶石后面,用自己身体挡在前面,骨匕横在胸前,尽管她知道这在这种层面的威胁面前可能毫无意义。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猎人身上,试图从他的一举一动中读出信息。
猎人依旧没有理会她。他侧耳倾听了片刻,突然,他猛地转头,目光第一次真正“看”向了林薇——更准确地说,是看向她身后昏迷的陈昊!那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啧。”一声极轻的、带着不耐和果然如此的咂舌声,从猎人口中发出,冰冷刺骨。
紧接着,他用一种极快的、带着浓重口音但林薇勉强能听懂的破碎语言,吐出了几个急促的音节:
“污秽潮汐……被引来了……‘种子’……是灯塔!”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指向高地下方那片此刻如同沸腾的沥青般剧烈翻滚的沼泽!
林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沼泽中央那些原本缓慢搏动的紫黑色卵囊,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收缩,表面裂开无数缝隙,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从中涌出!泥浆中,数不清的、粗细不一的触手疯狂地舞动、钻出,它们不再局限于泥潭,而是开始向着高地所在的岸边蔓延!整个沼泽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锅煮沸的、充满恶意的毒汤!
更可怕的是,在沼泽对岸的丘陵阴影中,隐约传来了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骨骼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某种沉重物体拖曳过地面的闷响!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丘陵那边被吸引过来!
猎人说的“污秽潮汐”?陈昊体内的“种子”像灯塔一样吸引了它们?!
“离开这里!”猎人猛地转向林薇,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不再用手势,而是直接用语言低吼,“带着他,向西!穿过‘碎骨峡谷’!找到‘守碑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语速极快,信息量巨大,根本不给林薇消化和提问的时间。“碎骨峡谷”?“守碑人”?这些名词如同重锤砸在林薇脑海,陌生却带着致命的紧迫感。
“为……为什么帮我们?”林薇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嘶声问道。
猎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不是帮你们。是‘种子’现在不能落在‘它们’手里!快滚!”
说完,他不再废话,猛地转身,手中那把奇特的弩箭抬起,瞄准了已经蔓延到高地边缘、最先探上来的几条粗壮触手!
“咻!咻!咻!”
三道银光如同闪电般射出,精准地击中触手的根部,爆开三团刺眼的银色火花!被击中的触手发出凄厉的尖啸,剧烈扭动着缩回泥沼,但更多的触手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猎人且战且退,动作迅捷如猎豹,每一次射击都精准狠辣,暂时阻挡着触手的攻势。但他显然无法长时间抵挡这如同潮汐般的攻击!他在为林薇争取时间!
没有时间犹豫了!猎人的话虽然冷酷,但指向了一条生路!留下必死无疑!
林薇看了一眼正在与沼泽怪物激战的猎人背影,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陈昊扶起,拖着他,按照猎人指示的“西”方向,踉跄着冲下高地,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高地下方那片更加崎岖、布满嶙峋怪石的荒原!
身后,传来触手破空的呼啸声、银光爆裂的炸响,以及猎人低沉有力的呼喝声。她不敢回头,拼命向前奔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如同灌了铅,背后的陈昊沉重得像一座山。
跑了不知多远,直到身后的厮杀声渐渐模糊,被荒原上更加诡异的、如同哀嚎的风声取代,林薇才力竭地摔倒在地,连同陈昊一起滚进一处岩石的阴影里。
她瘫在地上,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回头望去,只能看到那片紫黑色的天幕下,高地所在的方向闪烁着零星的能量光芒和翻滚的烟尘。猎人的生死,未知。
“碎骨峡谷……守碑人……”她喃喃重复着猎人的话,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悸动和更深的迷茫。猎人在最后关头指出了方向,但这方向是福是祸?那个“守碑人”是谁?会像猎人一样冷漠,还是……有所不同?
陈昊躺在一旁,昏迷中眉头紧锁,仿佛也感受到了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他眉心那道疤痕,在脱离晶簇高地后,颜色似乎又深邃了一丝。
新的逃亡开始了,带着一个冷漠猎人用战斗换来的、充满未知的警示。西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林薇挣扎着爬起来,望向西方。那里,紫瘴笼罩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道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黑色裂谷轮廓。
碎骨峡谷。她必须去那里。
(第七卷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