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是被风裹着来的,先是几点冰凉的雨丝打在窗纸上,接着就连成了线,“哗啦啦”地泼下来,把木窗棂洗得发亮。吴邪趴在窗边看雨,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的水汽,画出歪歪扭扭的圈。
“看啥呢?魂都飞了。”胖子端着个搪瓷缸从厨房出来,缸里是刚沏好的热茶,蒸腾的白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这天儿最适合睡觉,你倒好,跟个盼雨的庄稼汉似的。”
“你不懂。”吴邪回头,脸上带着点笑意,“这雨下透了,菜畦里的黄瓜苗就能长快点。”他指的是前几天刚种下去的黄瓜籽,张起灵说要等一场透雨才能破土,没想到真让他说中了。
胖子撇撇嘴,把茶缸往桌上一放:“合着你现在关心黄瓜苗比关心我还多?得,等会儿我自己去镇上换酒,不指望你了。”
“换啥酒?”张起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从外面回来,蓑衣上还滴着水,手里却捧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王婶给的新米,说煮粥香。”
吴邪连忙上去帮他解蓑衣,指尖触到他湿透的衣襟,带着雨水的凉意。“下雨还往外跑?”他嗔怪道,却手忙脚乱地找来干毛巾,往他头发上擦。
张起灵任由他摆弄,眼神落在桌上的热茶上,胖子识趣地把茶缸往他那边推了推:“刚沏的,趁热喝。”
油纸包里的新米雪白雪白的,颗颗饱满,还带着点稻壳的清香。吴邪摸出个陶盆,把米倒进去淘洗,水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支温柔的曲子。“中午就煮新米粥吧,配着昨天腌的萝卜干,肯定爽口。”
“再加俩咸鸭蛋!”胖子凑过来,看着陶盆里的米,“我昨儿在李大爷那换的,油黄流得能浸半碗饭。”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吴邪看着他低头添柴的样子,突然想起在雨村的第一年,也是这样的雨天,张起灵冒雨去修漏雨的屋顶,回来时浑身湿透,却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好的、没被淋湿的玉米饼,递给他时还带着点体温。
那时候他就想,这个人啊,总把最暖的东西藏在最外面的冷里。
新米粥煮得很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混着水汽漫了满屋。吴邪用勺子舀了点尝尝,软糯清甜,果然比陈米多了层鲜灵。他盛了三大碗,每碗里卧个流油的咸鸭蛋,又摆上一小碟萝卜干,红的红,白的白,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胖子已经捧着碗蹲在门槛上,筷子扒拉得飞快,嘴里还嘟囔:“这米好,比当年在斗里啃的压缩饼干强百倍……”
吴邪和张起灵坐在桌边吃,雨声敲打着窗棂,“滴答滴答”的,像在数着时光。张起灵剥咸鸭蛋的手法很特别,先用指尖在蛋壳上敲出个小缝,再一点点把壳剥下来,露出完整的蛋白,蛋黄的油刚好浸在碗底,不多不少。
“你这手艺,不去摆摊可惜了。”吴邪笑着说,把自己碗里的蛋黄往他碗里拨了拨——他不爱吃太油的,张起灵却总说“吃了有力气”。
张起灵没推辞,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蛋白分了他一半。两人的筷子偶尔碰到一起,谁也没躲开,任由那点细微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
雨下到午后渐渐小了,变成了蒙蒙细雨,把远处的山染成了淡淡的青。胖子打着饱嗝去睡午觉,鼾声比雨声还响。吴邪找出针线笸箩,想把张起灵那件磨破袖口的衬衫补补。
张起灵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把小刀,细细地削着一根竹条。吴邪问他在做什么,他只是摇摇头,眼神专注得像在解某个复杂的机关。
“你说,”吴邪穿好针线,一针一线地缝着袖口,“等天晴了,咱去河里摸鱼吧?我记得下游有片浅滩,鲫鱼多。”
“好。”张起灵应着,手里的竹条渐渐有了形状,像是个小鱼竿的架子。
吴邪的针脚不算太好,歪歪扭扭的,但缝得很扎实。他想起小时候奶奶给他补衣服,也是这样,针脚歪歪的,却总说“这样才结实”。那时候他嫌丑,现在却觉得,这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比任何精致衣裳都暖的心意。
缝到一半,他抬头看张起灵,对方正盯着他的手看,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柔和。吴邪的脸颊有点发烫,故意咳嗽两声:“看啥?我缝得不好?”
张起灵摇摇头,把削好的竹条递给他:“给你的。”那竹条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顶端还刻了个小小的鱼形,灵动得像是要游起来。
“这是……鱼竿架子?”吴邪惊喜地接过来,指尖抚过那鱼形刻痕,能感觉到木头的温热,“你啥时候学会这个的?”
“看王大爷做的。”张起灵的声音很轻,“说你钓鱼总把竿子放地上,容易沾泥。”
吴邪的心猛地一软。他确实有这毛病,前几天跟王大爷去钓鱼,随口抱怨了一句“竿子放地上沾泥不好擦”,没想到张起灵就记在了心里。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竹条上,泛着淡淡的光。吴邪把补好的衬衫递给他:“试试?看看合身不。”
张起灵穿上,袖口的补丁不算显眼,却透着股踏实的暖意。他抬手时,吴邪看见他手腕内侧有道浅疤,是当年在巴乃为了救他被蛇咬的,这么多年过去,疤痕淡了,却像刻在了吴邪心里,一碰就有点疼。
“好看。”吴邪轻声说。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袖口,嘴角似乎扬了一下,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终于露出了点光。
傍晚的时候,天边挂起了彩虹,一头搭在山尖,一头落在河边,像座七彩的桥。胖子从屋里冲出来,举着手机拍个不停:“我得发个朋友圈,让他们看看咱这养老生活多滋润!”
吴邪和张起灵站在院子里看彩虹,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香。张起灵突然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比阳光还暖。
“明天去摸鱼。”他说。
“好。”吴邪回握住他,抬头时,正看见彩虹的光晕落在张起灵的睫毛上,亮得像撒了把星星。
胖子还在旁边嚷嚷着拍彩虹,手机的快门声“咔嚓咔嚓”的,像在为这安稳的日子按下一个个永恒的瞬间。吴邪想,其实不用拍也没关系,这些日子早就刻在了心里——雨打窗棂的声响,新米粥的清甜,歪歪扭扭的针脚,刻着小鱼的竹条,还有身边这个人温暖的手。
这些细碎的、平凡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凑在一起,就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藏。
夜色慢慢浓了,彩虹渐渐淡去,留下满天的晚霞。吴邪去厨房热粥,张起灵跟进来帮忙,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转着,偶尔碰到肩膀,都忍不住笑。灶膛里的火明明灭灭,映着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像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样子。
胖子已经抱着手机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大概是梦见了什么好事。吴邪把热好的粥端上桌,看着张起灵安静吃饭的样子,突然觉得,所谓的养老,哪里需要什么波澜壮阔,不过是有人陪你等一场雨,喝一碗粥,看一道彩虹,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心满意足的样子。
窗外的虫鸣又起了,和着远处的蛙声,像支温柔的夜曲。吴邪喝着粥,心里暖融融的,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会一起去河边摸鱼,用那根刻着小鱼的竹条架着鱼竿,等着鲫鱼上钩,等着日子像新米粥一样,慢慢熬出最清甜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