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开口的瞬间,沈夜就知道她是谁了。
是因为她的声音。
那声音,和团扇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时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沈夜灰布长袍的衣角,也吹来了女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是一种像雪后松林的清冽,混着点说不清的灵韵,很淡。
沈夜没说话,只是握着门闩的手紧了紧。
对于这个扇中的女人,沈夜有种说不明的情感。
是她把自己带到了这里,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自己有恩。
气血珠让他二十处窍穴亮起。
还有若不是她给的气血珠,自己报仇纯粹是痴心妄想。
后来裂虚扇裹着他穿过混沌,来到这里。
若是没有她,沈夜觉得自己现在该是竹海灰烬里的一抔土。
他虽说不怕死。
死在报仇的路上,死在凡界的厮杀里,对沈夜来说,是本分。
可苏清瑶救了他,这“恩”,就像根钉子,钉在他心里。
修仙者的恩,从来不是白给的。
苏清瑶救他,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现在她师父找他,又要做什么?
沈夜不懂那些弯弯绕,他只知道,欠人的要还。
可怎么还?他是个凡武,苏清瑶是修仙者,自己现在甚至刀都没有一把,拿什么还?
沈夜心里的念头翻涌,到了嘴边,也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呼吸。
苏清瑶的目光落在沈夜的白发上,心里也犯着嘀咕。
师父今早叫她来天启城,只说“找到你的救命恩人,带他回观”,没说缘由,没说目的。
她问了,师父也只是笑,没回答。
师命难违,可苏清瑶实在想不通——这白头怪,凭什么值得师父亲自召见?
她看着沈夜那呆愣模样,轻哼一声,白衣一晃,人已飘到半空。
不是御剑,是踏风,衣袂飘飘,像片被风卷起的雪,没有半点烟火气。
接着苏清瑶手腕一扬,一枚玉佩从空中坠下。
沈夜的手很快。
指尖一捞,玉佩便稳稳落在掌心。
“持此佩,可知清虚观所在!”苏清瑶的声音从高空传来,没了之前的冷意,多了几分宗门弟子的傲气。
“云泽州内,见此佩,如见清虚观!”
话音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
沈夜低头,看向手中正在散发微光的玉佩。
玉佩是水滴形的,触手温凉,边缘刻着细细的云纹。玉佩上还沾着点苏清瑶身上的冷香,很淡。
沈夜握着玉佩,站在院门口。
思绪万千。
沈夜当然想回去。
落雪镇的仇还没报,师父的坟头该长草了。
现在,清虚真人找他,新皇登基那天,那老道明明在高台上,万人朝拜,却偏偏朝他笑,为什么?
想不通。
沈夜抬手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
他的刀,断在竹海了。
现在没了武器,可转念一想,就算有刀又如何?清虚真人那样的修仙高手,好像有无武器,差别不大。
就在这时,沈夜的百会穴突然亮了。
不是窍穴那种暖烘烘的热,是一种像被人点了下眉心的清明。
沈夜猛地反应过来——苏长亭说过,修仙者最看重“机缘”,他身上有什么?是那本消失的《归一诀》?还是那二十处亮起来的窍穴?
而且百会穴亮起来后,沈夜脑海中竟然开始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和之前在落雪镇那次一样!
画面依旧看不清,不过沈夜的直觉告诉他此行无碍。
沈夜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玉佩,云纹里的碎光还在闪。
他试着集中精神,心里果然冒出个模糊的方向,指向西南,那是清虚观的所在。
去。
必须去。
命这东西,有时候由不得自己选。
你以为你在选路,其实路早就选好了你。
想到这里,沈夜转身回屋。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苏长亭的屋子很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就只剩墙上那幅画。
画是孤山图。
山顶飘着云,没有落款,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劲。
沈夜喜欢这幅画,喜欢那种孤山独峙的感觉,像他自己。
他把画摘下来,卷成筒,用根麻绳系好,斜挎在肩上——这是他唯一想带走的东西。
然后,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把旧剑。
他之前没细看,现在指尖划过鞘身,突然摸到一处凸起。
用指甲抠了抠,鞘身竟弹开一道暗格——里面藏着几张泛黄的纸,是苏长亭的笔迹,写的是剑招和心法,一笔一划,都透着股认真。
“追风十三式”、“浩然心法”,都是凡界顶尖的武学。
沈夜看了一眼,又把暗格推回去。
他不用剑,他的刀,在心里。
这些东西,留着给王二正好。
最后,他把玉佩系在腰间。
玉坠贴着衣料,凉凉的,云纹里的碎光偶尔闪一下,映得他灰布长袍上也多了点光泽。
走到院门口,他吹了声口哨。
小夜立刻从槐树下站起来,打了个响鼻,快步走到他身边,用马鼻蹭了蹭他的手背,马眼里满是兴奋。
它的鬃毛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金,看起来比在凡界时更神骏了。
沈夜拍了拍它的脖颈,转身关上院门。
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一人一马,朝着青雾坊市的方向走去。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白发、黑鬃、灰袍,构成一幅奇怪却和谐的画面。
沈夜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月光的光斑里,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他知道,从踏出这扇门开始,他的路,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
青雾坊市的夜,比天启城热闹。
灯笼挂在两旁的摊位上,红的、黄的、绿的,把街道照得亮堂堂的。
卖符的老头还在摇着铜铃,“凝神符!十块下品灵石一张!”的吆喝声在夜里传得很远,连那卖丹药的胖道士,都还在吆喝着“聚气丹五十块下品灵石一颗!修武者吃了涨十年内力!”脸上的油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可坊市的角落里,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却没半点光亮。
土坯房很小,只有一间屋,墙是黄泥糊的,屋顶盖着茅草,风一吹,茅草就“沙沙”响,像是随时会塌下来。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破桌,桌上放着个缺了口的碗,碗里还有点不知何时剩下的米粥,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