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坤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却从赵烈的语气里,听出了恐惧。
“将军,这个人很厉害?”
“厉害?”赵烈苦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后怕。
“他不是厉害,是可怕!我带去的四百二十四个弟兄,全死了!就剩我一个人回来!”
林坤的眼睛瞪得很大,满脸的不可置信。四百多个人,都是跟着赵烈打了多年的老兵,手里有刀,身上有甲,怎么会全死了?
“他只用了五招。”赵烈说,声音里带着颤抖。
林坤低下头,不敢说话。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赵烈会吓成这样。
“你现在就去办两件事。”
赵烈接着说道:“第一,带二百多个弟兄,去那个镇,把尸体收回来,好好埋了。记住,动作轻点,别惹到里面的人。”
“第二,去库房里拿三箱银子,两匹最好的绸缎,还有粮食,送到那里。放的时候,离远点,别让人觉得我们在讨好,也别让人觉得我们在挑衅。”
他顿了顿,又说,“记住,去的弟兄,都把刀收起来,谁也不许拔刀!”
林坤领了命,点了二百个弟兄,抬着三箱银子、两匹绸缎,还有十袋粮食,趁着夜色往赵烈说的那个镇赶。
雪还没停,落在盔甲上簌簌响,没人说话,只有马蹄踩在雪地里的闷响,像敲在每个人心上。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终于显出那镇口的轮廓。
林坤勒住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眯着眼睛往前看,雪光里,那座牌坊黑黢黢的,像个鬼影——牌坊木柱上还钉着几支箭,箭尾红缨沾了雪,冻得硬邦邦的,像凝固的血。
林坤攥着缰绳的手全是汗。
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可他连擦都不敢擦——目光越过飘雪,紧张的盯着镇口的方向。
“都把刀按进鞘里,指节别露出来。”林坤压低声音,嗓子干得发紧。
身后二百个弟兄齐齐应声,甲片碰撞的轻响在雪夜里炸开,又飞快被风雪吞掉。
没人敢多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昨天跟着赵将军去的四百多人,如今只剩将军一个回来,谁都知道,这镇子里藏着能要人命的主。
众人下了马,脚踩在雪地上,才发现不对劲。
雪下面软乎乎的,有人没注意,一脚踩下去,雪陷下去半尺,露出半截染血的甲胄。
那兵“嘶”地倒抽口冷气,猛地往后缩,靴底蹭到了什么硬东西——是颗头颅,眼睛还睁着,冻得发蓝,直勾勾盯着天。
“慌什么?”林坤低喝了一声,可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他走过去,用靴尖拨开雪,看清了那张脸——是张武,前几天还跟他抢过烤红薯,笑起来牙上沾着糖渣。
现在张武的脖子断了,伤口齐得像用尺子量过,雪落在上面,没化,反倒被血冻成了暗红的冰碴。
“动手吧,轻着点。”林坤转过身,不敢再看。
这些兵分成十队,有人扛着铲子,有人抬着木板,动作慢得像怕惊醒什么。
雪下面的尸体太多了,有的断了手,有的肚子被划开,内脏冻成了青黑色的硬块;还有些兵是被震死的,身上没伤口,眼睛却睁得老大,像是看见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铲子碰到骨头的声音,“咔嗒”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有个兵没忍住,蹲在雪地里吐了,胆汁混着雪水,冻在地上。
林坤没管他——换作十年前,他第一次见这阵仗,比这兵吐得还厉害。
可世道就是这样,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没什么道理可讲。
有人爬上牌坊,想拔那些箭。
木柱上积了层薄冰,他没抓稳,滑了一下,手按在横梁上,摸到了刻痕。
“将军,这镇有名字。”他喊了一声,声音发颤。
林坤走过去,仰头看——雪被扫掉后,横梁上刻着三个浅浅的字:落雪镇。
“落雪镇……”林坤低声重复,心里更沉了。
这名字听着软,可藏着的刀,却比什么都硬。
医馆里,沈夜的手指已经扣在了刀柄上。
他坐在窗边,雪光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外面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铲子铲雪的声音,木板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人压抑的哭声,像蚊子叫,却扎耳朵。
“别绷这么紧。”郑凡端着碗米酒,喝了一口,酒液晃了晃,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
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着,像是在打盹,说道:“他们是来收尸体的,不是来送命的。”
沈夜没松手。
他想起白天那些兵的刀,想起箭雨密密麻麻射过来的样子,想起自己衣角被划破的口子——那道口子还在,里面的内甲闪着冷光。
他知道师父厉害,可刀在手里,才能踏实。
女人站在灶台边,手里抱着小孩,哄睡着。她能听见外面的哭声,心里发慌,却不敢问。
昨天郑大夫拔刀的样子,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
外面的天慢慢亮了。
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雪停了,风也小了。
林坤看着最后一具尸体被抬上马车,心里松了口气——二百个弟兄,忙了一夜,没敢多说一句话,没敢拔一次刀,总算没出事。
“把东西放下。”林坤指了指镇口的空地上。
三个大箱子被抬下来,放在雪地里,箱角磕在地上,发出闷响;两匹绸缎搭在箱子上,黑色的,在晨光里格外扎眼;十袋粮食堆在旁边,袋子口微开,能看见里面黄澄澄的米粒。
林坤看了眼镇内,像是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心里一紧,赶紧挥手:“走,快撤。”
士兵们纷纷上马,马蹄声轻得像猫走路,没人回头——谁也不想再看见这座镇,看见那些尸体,看见横梁上的“落雪镇”三个字。
医馆里,沈夜听见马蹄声远了,才松开刀柄,站起身,走到门口。
晨光里,三个大箱子摆在镇口的雪地上,像三座小坟。
他走过去,蹲下来,打开最边上的箱子——里面全是银子,白花花的,在晨光里闪着光,晃得他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