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镖局带来的短暂安宁,如同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一股更森冷、更无形的寒意,开始从紫禁城的权力中心,向玉檀和她苦心经营的「玉华阁」弥漫而来。
这日清晨,玉檀刚用过早膳,承乾宫首领太监王喜便借着巡查的名义,悄无声息地来到耳房外。他并未进屋,只在窗外经过时,仿佛自言自语般低语了一句:「内务府的风向变了,有人要动‘玉华阁’的宫份子,姑娘早做打算。」 说罢,便像没事人一样踱步离开。
玉檀执壶的手微微一顿。宫份子,即宫廷采买的份额,这是「玉华阁」目前最重要、最稳定的利润来源,也是她在宫内立足的重要经济基石。动宫份子,就是动她的命脉!
几乎在同一时间,秋蕊也脚步匆匆地从宫外带回消息,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姑娘,周掌柜紧急传信!」秋蕊将一张细小的纸条递给玉檀,声音发紧,「内务府已放出风声,十日后审议新增‘皇商’资格及核定明年各商号宫份份额。咱们‘玉华阁’原本有望凭借进献的香露、琉璃镜等物,正式列入‘皇商’候选,但如今……情况有变!」
玉檀展开纸条,上面是周掌柜熟悉的笔迹,言简意赅:「八爷党发力,内务府多数已倒向,审议恐对我等极为不利,不仅皇商无望,现有宫份亦恐遭大幅削减,甚至……全数剥夺。另,都察院已有御史准备上折,参奏‘玉华阁’勾结江湖,账目不清,奢靡惑众。」
果然来了!玉檀眼中寒光一闪。胤禩这一手,堪称釜底抽薪!直接动用其在内务府的掌控力,从官方渠道否定「玉华阁」的贡献和价值,切断其最重要的财源。再配合都察院的舆论攻击,双管齐下,是要将她彻底按死!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秋蕊焦急万分,「若是没了宫里的份额,‘玉华阁’收入将锐减大半!而且一旦被扣上‘勾结江湖’、‘账目不清’的帽子,那些观望的贵戚官宦谁还敢与我们打交道?这……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芸娘也闻讯赶来,听到消息,脸色瞬间苍白。
玉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对方用的是阳谋,凭借的是在官僚体系内的绝对权力优势。硬碰硬绝对不行,求情更是自取其辱。
「慌什么?」玉檀的声音沉静如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们想用规则压我们,那我们就看看,这规则,究竟能不能压得住‘实绩’!」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眼神锐利如刀。
「芸娘,你立刻去将我们‘玉华阁’自开办以来,所有供给宫中的物品清单、时间、数量、以及相较于以往旧物节省的银两、或者带来的额外效用,全部整理出来,要详细、准确,有据可查!尤其是皇上、太后、几位主位娘娘用后曾有赞誉的记录,想办法找到旁证或物证!」
「秋蕊,你让周掌柜去做三件事!」
「姑娘请吩咐!」
「第一,将我们‘玉华阁’近两年的所有账目,重新整理誊抄,做到每一笔进出、哪怕是最小的开销,都有来源、有去向、有凭证!账目不仅要清晰,更要‘漂亮’,要经得起任何形式的盘查!同时,准备好我们与威远镖局的合作契约,明确标注是正常的商业雇佣关系,支付款项、护卫职责,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第二,让我们的人,在京中散布消息,重点强调‘玉华阁’所出之物,如何惠及百姓。比如,那‘驱蚊防疫药包’在去年夏天帮助南城贫民区减少了多少蚊虫叮咬引发的疾病;那改良的织机让多少贫苦织户提高了收入。要将我们与‘奢靡惑众’撇清,与‘利国利民’挂钩!」
「第三,」玉檀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准备好……‘玉华阁’的核心技术——琉璃镜的完整制作流程详解图,以及一份关于如何建立更高效、更透明的宫廷物料采买、核算与管理体系的陈条。」
秋蕊和芸娘都愣住了。
「姑娘!那琉璃镜的秘方是我们的根本啊!怎能轻易献出?」秋蕊失声道。
「还有那管理体系的陈条……这,这岂不是将我们的底牌都亮出去了?」芸娘也万分不解。
「断臂求生,犹未晚也。」玉檀语气果决,「秘方再珍贵,若是连‘玉华阁’都不存在了,留着又有何用?献出秘方,一来可彰显我们‘忠于王事’、‘不敢藏私’的态度,抵消‘奇技淫巧’的负面评价;二来,内务府那帮蠹虫,即便得了秘方,没有我掌握的关键工序细节和核心配料,短时间内也根本无法复制出同等质量的琉璃镜!他们只会把这事办砸,届时更能反衬我们的不可或缺!」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至于那份管理体系的陈条,看似亮出了底牌,实则是‘将军’!我要让皇上和那些尚存理智的官员看到,‘玉华阁’存在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几样新奇物件,更在于我们带来的是一种更先进、更高效、能为内帑节省大量银钱的管理思维和运作模式!我们要让皇上明白,打压‘玉华阁’,损失的不仅仅是几样贡品,更是一套能够提升整个内务府运作效率的‘活方案’!」
秋蕊和芸娘听着玉檀抽丝剥茧的分析,眼中的慌乱渐渐被钦佩和坚定所取代。姑娘的谋略,总是如此深远,于绝境中硬生生劈出一条生路!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两人再无犹豫,立刻分头行动。
接下来的几日,「玉华阁」上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芸娘带着几个核心账房,日夜不休地整理账目和功劳簿。秋蕊则通过各种渠道,将玉檀指示的消息悄然散布出去。周掌柜更是亲自操刀,按照玉檀的思路,撰写那份关乎成败的陈条。
而玉檀自己,则在那份准备献出的琉璃镜“秘方”上,埋下了一个极其隐秘的陷阱——她修改了其中一道关键辅料的配比和添加顺序。按照这个方子,确实能造出琉璃,但其透明度、平整度和耐用性,将远不如「玉华阁」的正品,且成品率会低得令人发指。这既交了差,又确保了技术的相对独占性。
就在「玉华阁」紧锣密鼓准备应对之策时,八爷府内,胤禩和胤禟却是志在必得。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胤禩悠闲地品着茶,「内务府那边,几位主事都已打点好,届时会以‘女子行商不成体统’、‘货物来源不明’、‘与江湖势力牵扯过深’为由,否决‘玉华阁’的皇商资格,并将其现有宫份削减七成,转给与我们亲近的几家商号。」
胤禟狞笑道:「削减七成?我看直接全夺了才干净!还有都察院那边,折子我都看过了,够那贱婢喝一壶的!这次看她怎么死!」
胤禩淡淡瞥了他一眼:「做事留一线。父皇不喜赶尽杀绝。削减七成,已是重惩,足以让她伤筋动骨,一蹶不振。若她识相,乖乖交出琉璃镜等物的秘方,或许还能留点残羹冷炙。若是不识相……」他眼中冷光一闪,「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他自觉算无遗策,利用规则和权势,足以将玉檀这棵萌芽的幼苗彻底碾碎。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玉檀准备的,并非摇尾乞怜的求饶书,而是一份足以震动内务府现有利益格局的改革方案,和一份暗藏玄机、足以让贪心者栽个大跟头的“厚礼”。
十日之期,转眼即至。决定「玉华阁」命运的内务府审议,即将在波诡云谲的气氛中拉开帷幕。玉檀手握的不是乞求的筹码,而是反击的利器。这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朝堂经济战,胜负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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