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十日之期
深褐色的药液在石槽里翻滚，蒸腾起带着浓烈苦味和草药腥气的白雾。林狩浸泡其中，只露出头颅和包裹着淡蓝色“冰髓玉膏”的右臂。那玉膏不断散发着冰凉的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试图压制右臂深处经脉碎裂的灼痛和肌肉坏死的麻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隐痛，提醒着他身体的破败。
隔壁传来铁脊沉重的、带着压抑痛楚的呼吸。它的左肩胛被厚厚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覆盖着，绷带下渗出淡淡的暗红。那支淬毒弩箭带来的神经麻痹虽被血清压制，但毒素对筋骨肌肉的侵蚀依旧顽固，让它左前肢的力量恢复得异常缓慢。它闭着眼，巨大的头颅搁在前爪上，猩红的兽瞳偶尔睁开一条缝，扫过林狩所在的石槽，又疲惫地合上。口中含着一块新的中品源晶，温润的绿光持续滋养着它受损的身体，但速度远不如人意。
更远处，锈爪的呜咽微弱得如同游丝。它躺在冰冷的金属支架床上，后腿和侧腹的恐怖伤口暴露在惨白的源能灯光下。深紫色的酸液腐蚀伤如同狰狞的烙印，皮肉焦黑翻卷，深可见骨，边缘的组织呈现出死寂的灰白色。那台简陋的生物再生仪持续释放着柔和的蓝色光束，照射在伤口边缘，试图刺激那微乎其微的活性组织再生，但效果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抽搐，都让伤口边缘渗出浑浊的、带着腥臭的脓血。空气中弥漫着伤口腐烂和消毒药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一个年轻的医护学徒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浸透药液的棉团，擦拭着伤口边缘的脓液和坏死组织，每一次触碰都让锈爪巨大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
“不行了……”女医护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无力感，打破了医疗区压抑的沉默。她走到锈爪的支架床边，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仔细扫描着伤口的深层状况，“坏死还在向大腿根蔓延，生物再生仪功率太低，只能延缓，无法逆转。再拖下去，毒素入骨入髓，神仙难救。”
她抬起头，看向石槽中的林狩，机械义眼冰冷的红光落在他脸上：“必须截肢。明天一早，如果情况没有明显好转，这是唯一能保住它性命的办法。你……早做决定。”
截肢。
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狩心头。
锈爪似乎听懂了，巨大的头颅微微抬起，那双因剧痛而浑浊的猩红眼睛望向林狩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恐惧和哀求的呜咽。
林狩浸泡在药液中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沉默着，目光死死盯着锈爪那狰狞的伤口。
就在这时，厚重的岩门被推开，雷恩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冷峻，目光扫过医疗区内的惨状，尤其是在锈爪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紧。他径直走到林狩的石槽边。
“感觉怎么样？”雷恩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评估。
“死不了。”林狩的声音嘶哑，带着药液蒸腾的水汽。
雷恩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狩包裹着蓝色凝胶的右臂上：“冰髓玉膏只能维持七天。七天后，寒气消退，坏死的肌肉会加速腐化。在那之前，要么找到重塑经脉的方法，要么……”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要么壮士断腕，要么等死。
十天庇护期，如今已过去三天。身体的枷锁和时间的枷锁同时收紧。
“东西。”林狩没有废话，用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指向自己脱在石槽边、沾染着血污的破烂衣物。在那堆衣物下面，压着一个用坚韧虫皮包裹的、人头大小的沉重包裹。
雷恩会意，走过去，解开虫皮包裹。
首先露出的，是一块人头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的暗红色结晶！它比之前上交的那些拳头大小的碎块更加庞大、厚重。深沉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岩浆，内部流淌的赤红光芒更加浓郁深邃，仿佛有地火在其中奔涌不息。表面粗糙的棱角间，镶嵌的银白色金属颗粒也更加密集，闪烁着如同星辰般冷硬锐利的光泽。仅仅是暴露在空气中，一股远比之前上交碎块强烈数倍的灼热金属共鸣感便瞬间弥漫开来！医疗区内的源能灯猛地一阵剧烈闪烁，光线明灭不定！几名医护包括那女医护头领，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在这块巨大的暗红结晶旁边，静静地躺着晶甲虫后那如同粉碎齿轮般的恐怖口器。四片深紫色的、边缘流淌着粘稠深紫色残留物的巨大颚片，带着令人心悸的狰狞和刺鼻的酸腐气味。口器根部连接腺体的位置，被林狩粗暴地切割下来，断面粗糙，依稀可见里面暗紫色的管道和残留的、如同浓痰般的深紫色胶质物——虫后酸液腺体的核心部分。
雷恩的目光在那人头大小的暗红结晶上停留了很久，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凝重和探究的光芒。这股能量波动……太强也太诡异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转而仔细查看那巨大的虫后口器和腺体残块。
“好东西。”雷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专业评估的意味，他戴上特制的厚皮手套，小心地拿起一块相对完好的颚片边缘，感受着那惊人的硬度和残留的酸蚀气息，“这甲壳的硬度和韧性，远超普通合金，还自带强大的酸蚀抗性。这腺体残块里蕴含的酸液源质更是稀罕，是制作顶级蚀甲弹或者特殊药剂的绝佳材料。兽栏的‘老烟斗’应该很乐意接手，他欠我人情。还有那个‘火花’蕾欧娜，她对生物能量转换有点歪门邪道的研究，或许能榨出点腺体的价值。”
他看向林狩：“这两样东西，我帮你处理掉。换来的源晶和资源，优先供应你和铁脊的恢复，还有锈爪的……治疗。”他看了一眼锈爪，没有提“截肢”二字，但意思明确。
林狩缓缓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材料。
雷恩将人头大小的暗红结晶重新用虫皮仔细包裹好，掩盖住那强烈的波动，然后连同虫后口器和腺体一起收好。他最后看了一眼林狩和状态萎靡的铁脊。
“铁脊的毒伤和筋骨伤，需要高品质的源晶持续滋养，最好是带有净化或者生命属性的。兽栏库存的中品源晶品质一般，效果有限。”雷恩的声音低沉，“至于锈爪……截肢是下策。如果能找到‘翡翠髓心’或者‘共生王莲’的花瓣那种顶级恢复宝物，或许还能刺激它伤口深处的活性组织再生，保住那条腿。但这两种东西……”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无论是“翡翠髓心”还是“共生王莲”，都是翡翠深渊核心区才可能存在的顶级天材地宝，价值连城，且凶险异常。
十天时间，重伤之躯，深入翡翠深渊核心？无异于痴人说梦。
雷恩带着沉重的包裹离开了。医疗区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只剩下药液翻滚的咕嘟声、仪器微弱的嗡鸣、锈爪痛苦的微吟，以及林狩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女医护开始指挥学徒给锈爪注射更大剂量的镇痛和抑制坏死的药剂。锈爪的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陷入药物强制带来的昏沉。但那后腿上狰狞的灰白色，如同死亡的烙印，依旧刺目。
林狩闭上眼，不再看那绝望的伤口。他将意识沉入体内。
《戍土引》的功法路线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运转，汲取着药液中的微薄药力和空气中稀薄的源能。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经脉碎裂处的剧痛，如同在布满玻璃渣的河道中推动水流。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然而，就在这枯竭的运转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经脉深处，尤其是靠近右臂伤处的区域，残留着几缕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灼热气息。这股气息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极其隐晦地跳动着，与他体内流转的土属性源能格格不入，甚至隐隐产生排斥，阻碍着《戍土引》的运转和伤处的恢复。这感觉……与那暗红结晶散发的共鸣波动同源！是之前强行引导结晶共鸣能量反噬留下的“残渣”！
更让他心头微沉的是，当他尝试集中精神去感知、甚至试图用《戍土引》去消磨这几缕异种能量时，脑海中那块人头大小的暗红结晶的形象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仿佛那结晶隔着兽皮包裹和空间的距离，依旧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呼唤！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顺着那无形的精神联系，隐隐传递过来！
这东西……是宝物，也是跗骨之蛆！它在影响自己，甚至可能……在吸引着什么？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心头。
时间在药液的浸泡和无声的煎熬中流逝。夜幕降临，医疗区内的源能灯调暗了亮度，只留下几盏必要的照明。大部分医护和学徒都已离开，只留下两个值夜的人在外间打盹。
铁脊在药力和源晶滋养下，呼吸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抓紧时间恢复。其他几只轻伤的铁脊犬也蜷缩在角落休憩。
唯有锈爪，在镇痛药的作用下昏睡，但那后腿伤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狰狞。
林狩毫无睡意。右臂的冰凉麻木、内腑的隐痛、经脉中异种能量的刺痛、锈爪的危机、十天的倒计时、张岳的威胁、还有那暗红结晶带来的隐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捆缚。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石槽边，那堆破烂衣物旁。那里，静静躺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已经空了的“蝰蛇”双刃铳枪套。
另一个，是断裂的“寒羽”刀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武器尽毁。
他需要武器。需要一把能在十天后，面对张岳和黑石集团可能的发难时，能够保护自己、保护犬群的新武器。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老烟斗。
那个收费黑心、但手艺确实精湛的老家伙。雷恩提到会去找他处理虫后口器材料，或许……可以提前接触一下？至少，探探口风。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浸泡在药液中的身体似乎也因为这微弱的“目标”而恢复了一丝力气。
林狩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石槽的边缘。他调动起体内刚刚恢复的、微乎其微的源能，运转《戍土引》，将力量灌注到腰腹和左腿。然后，猛地发力！
哗啦！
深褐色的药液随着他的动作泼溅出来。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右臂的沉重麻木，用左臂支撑着，极其艰难地从石槽中爬了出来。湿透的破烂衣物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带来一阵寒颤。
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冰冷的石槽壁，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疼痛。
休息片刻，积攒了一丝力气。林狩抓起那破旧的衣物，勉强套在身上，遮掩住包裹着蓝色凝胶的右臂。他看了一眼沉睡的铁脊和昏睡的锈爪，目光沉重。然后，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朝着医疗区那厚重的岩门挪去。
脚步在空旷死寂的医疗区内回荡，微弱却清晰。每一步，都踏在遍布荆棘的十日之期上。走向未知，也走向可能存在的，那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