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梅和孙晴也加入了这期盼的行列。周红梅送来了自己腌的酸菜,嗓门洪亮地说:“等云瑶回来,包酸菜馅饺子吃!保管她喜欢!”孙晴则拿来几块好看的布头,小声对顾辰翊说:“给云瑶和孩子做件新罩衫过年穿,尺寸我估摸着剪了。”
顾辰翊一一谢过,心里暖流涌动。他知道,妻子在这个大院里的好人缘,是她用真诚换来的,如今也化作了支持这个家的温暖力量。
陆云瑶的最后一封信在一周前到达,详细确认了归期和车次,字里行间充满了即将归家的雀跃和旅途劳顿的预估。信的末尾,她写道:“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们,见到予安予乐,再累也值得了。告诉孩子们,妈妈给他们带了好东西。”
这封信被顾辰翊反复读了好几遍,然后郑重地收好。他没有再给孩子们重复“妈妈要回来了”这句话,因为这种期盼已经像空气一样,充盈在小院的每个角落。
终于,到了十二月二十八日。前一天夜里,顾辰翊几乎没睡。他仔细检查了吉普车,加满了油,又把给陆云瑶准备的厚棉拖鞋和新脸盆毛巾摆放整齐。天不亮,他就起来了,生旺炉火,烧好热水。
予安和予乐也奇迹般地早早醒来,自己穿好了厚厚的棉衣棉裤,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像两个等待检阅的小士兵。
“检查装备。”顾辰翊发布指令,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予安立刻举起自己的小挎包(里面装着他最宝贝的弹壳和玻璃球):“报告!准备完毕!”
予乐也拿起她精心画了好几天的一张画(画上是爸爸妈妈拉着她和哥哥):“我也好了!”
顾辰翊嘴角微扬,一手抱起一个:“出发。”
去县汽车站的路似乎比平时短。车窗上结着薄薄的霜花,顾辰翊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予安和予乐则扒着车窗,努力想看清外面的世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车站依旧嘈杂混乱,但顾辰翊的心是定的。他站在老位置,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辆进站的客车。
当那辆熟悉的长途客车喘着粗气停稳,车门打开,那个穿着藏蓝色呢子大衣(这次围了一条鲜艳的红围巾)、提着大包小包的身影出现时,顾辰翊的心跳只是平稳地加速,一种“终于到了”的踏实感席卷全身。
“妈妈!”予安第一个尖叫着冲过去,这次没有摔倒,稳稳地抱住了妈妈的腿。
予乐也挣脱爸爸的手,小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妈妈的另一条腿,把小脸埋了进去。
陆云瑶被两个孩子撞得踉跄了一下,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眼泪同时涌了出来。她放下行李,蹲下身,将两个小家伙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哽咽:“宝贝!妈妈的宝贝!想死妈妈了!”
顾辰翊大步走过去,默默地将所有行李提起。他没有打扰这母子三人重逢的亲热,只是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发现,陆云瑶比暑假回来时又清瘦了些,但精神极好,眼神更加明亮坚定,那是被知识和思考浸润过的光芒。
等最初的激动稍平,陆云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顾辰翊。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那深深的一望之中。
“回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嗯,回来了。”她用力点头,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这一次,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都那么自然。顾辰翊一手提着行李,一手很自然地牵起陆云瑶的手。陆云瑶则一手牵着予安,一手牵着予乐。
一家四口,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停在路边的吉普车。阳光穿透冬日的云层,洒在他们身上,将四个人的影子拉长,紧紧融合在一起。
回到家,周红梅和孙晴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小院里欢声笑语,比过年还热闹。予安迫不及待地展示他的“本事”,予乐则安静地偎在妈妈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仿佛怕她再消失。
晚上,孩子们终于耗尽电量,沉沉睡去。屋里安静下来,炉火噼啪作响。
陆云瑶看着熟悉又略带变化的家,看着墙上贴满的孩子们的画和奖状,看着窗台上那盆顾辰翊精心养护的、在寒冬里绿意盎然的蒜苗,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和归属感。
“家里……你打理得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是真诚的感激和赞叹。
顾辰翊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手里:“孩子们懂事,邻居们也帮衬。”
两人坐在炉边,静静地喝着水。分别的这几个月,似乎并没有在他们之间留下隔阂,反而因为频繁的书信交流和各自领域的成长,让彼此有了更多可以分享的东西。
“这次回来,能住多久?”顾辰翊问。
“差不多一个月。”陆云瑶说,“下学期任务更重,可能……暑假也未必能回来这么久了。”
顾辰翊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了。家里有我。”
简单的五个字,再次让陆云瑶红了眼眶。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承诺,是包容,是她能够勇往直前的最大底气。
窗外,寒风依旧,但小屋里暖意如春。这一次的团聚,带着对上一次离别的回味,也预示着下一次别离的必然。
但无论是相聚还是分离,他们都更加清晰地知道,彼此的心紧紧相连,他们正在各自的轨道上,为了共同的未来,努力发光。
而这短暂而珍贵的团聚,就是给彼此最好的充电和奖赏。这个冬天,因为归家的人儿,而变得温暖、圆满,充满希望。
一九七八年,一月。新年的钟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日历却已悄无声息地翻开了新的一页。寒冬依旧掌控着大地,但时节已悄然进入“三九”,空气中隐隐透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蓄势待发的冷冽。院子里的积雪未化,被踩得瓷实,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乌桕树的枝桠依旧赤裸,却仿佛在积蓄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