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滴嗒…滴嗒…”
仓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那台铁皮外壳、布满旋钮和指示灯的老式机械定时器发出冰冷、规律、催命的声响。
发条驱动的红色指针,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稳定,一格一格地扫过表盘上最后几个刻度:
【00:04:30】!
每一次“滴嗒”都像重锤砸在顾辰翊的心口。
仓库铁皮外,隐约传来莲港方向凄厉的手摇防空警报声和隐约的哨子声——那是民兵和街道干部在组织疏散!
数万人的性命,就系在这冰冷的五分钟发条上!
“‘海鹰’!‘海鹰’!这里是‘利刃’!倒计时启动!4分30秒!控制器是机械发条联动!震动锁死了联动杆!‘电工’在想办法!需要‘鼹鼠’知道的任何解锁法子、发条规律或者暗门!重复!立刻!马上!!”
顾辰翊的吼声通过喉麦撕裂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他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矗立在“电工”和那台催命机器前,紧握着手中那支沉重的54式手枪,枪口稳如泰山,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锁住仓库陆地入口方向硝烟弥漫的混乱区域,以及任何可能从阴影中扑出的致命威胁。
赵铁峰被顾辰翊那一声“执行命令!”和瞬间爆发的恐怖威势慑得心神剧震,脸上血色褪尽。
他看到了那跳动的红针,听到了外面凄厉的警报,再看到入口处自己队员被土制炸药掀翻后痛苦的呻吟和满地狼藉,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了他。是他!是他鲁莽的强攻触发了震动锁死装置!是他差点亲手拧紧了数万人的绞索!
“还愣着等死吗?!”顾辰翊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在赵铁峰脸上,“肃清残敌!封死入口!建立防线!用你的命,给‘电工’抢时间!这是命令!”
“是…是!”赵铁峰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打击和恐惧中惊醒,嘶哑着嗓子吼道:“二组!还能喘气的!跟我上!机枪!给老子封住那个破口!神枪手!找掩体!一只耗子也别让它钻进来!快!!” 他连滚带爬地冲向入口,指挥着残余的队员依托被炸得变形的“嘎斯”卡车残骸和仓库里沉重的旧木箱,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但必须死守的防线。
此刻,他不敢再有丝毫杂念,唯有将功折罪,用血肉之躯堵住缺口。
“猎隼”将疯狂挣扎嘶吼的梁卫东像死狗一样拖到远离控制器的承重柱后,用结实的麻绳将他捆成了粽子,连嘴巴都用沾满机油的破布死死塞住,只留下一双因剧痛和疯狂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跳动的指针,发出不甘的“呜呜”声。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蹲在控制器前的“电工”身上。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电工”的额角、鬓边滚落,瞬间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工装后背。他粗暴地用袖子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控制器内部那错综复杂、布满铜锈和油污的齿轮、杠杆和发条组。
巨大的时间压力下,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稳定得可怕,特制的细长螺丝刀和尖嘴钳在狭小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却又极其迅速地拨弄、试探着那些冰冷的金属部件。
“是‘老毛子’货的底子改的!发条盒联动三组击锤!震动锁死了主联动杆!”“电工”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如同报丧的乌鸦,“硬来肯定炸!得找到解锁的卡榫或者备用发条闸!快想法子!他妈的快想法子!” 他一边咒骂,一边用镊子夹着一小截铅笔芯,在某个疑似接触点轻轻划过,试图寻找微弱的电流反应。
A市军区,指挥部。
气氛凝固得如同三九天的冻土。
巨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用图钉固定、铅笔重重标注的G市莲港区手绘地图。代表兴隆仓库的位置,被用红铅笔画了一个刺眼的圈,旁边写着“爆心”。旁边一块小黑板上,粉笔写着大大的【04:30】,参谋正用颤抖的手,随着时间流逝,艰难地擦掉数字重写。
顾修齐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红圈。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剜他的心。
他猛地转向旁边桌子上一部嗡嗡作响的保密军线电话,对着话筒几乎是咆哮:“审讯室!刘建国那边!挖!把他的肠子给我掏出来!所有关于那破机器!怎么解锁!发条怎么停!梁瘸子的习惯!一个字都不能漏!快!!”
参谋额头全是冷汗,对着另一部手摇电话几乎是吼破了音:“审讯组!最高优先级!目标:老式发条联动引爆器!震动锁死!立刻逼问所有解锁方法、备用闸位置、发条盒特征、梁卫东的个人习惯!重复!立刻!这是莲港数万条人命的钥匙!!” 电话那头传来同样急迫的回应和隐约的审讯呵斥声。
代号“磐石”的审讯官钟若烟坐在顾修齐旁边,她的脸色在煤油灯摇曳的光线下更显苍白,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和专注。
她没有看黑板上的倒计时,而是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厚厚一摞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的刘建国原始审讯笔录和梁卫东(李强)的详细档案。
她的手指如同精密的探针,以飞快的速度一页页翻过泛黄的纸张,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检索着任何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一句含糊的供述,一个被忽略的绰号,一个梁卫东当钳工时接触过的特殊机械……
“锁死…解锁…习惯…发条…”钟若烟冰冷的嘴唇无声开合,瞳孔深处仿佛有火花在迸溅。压力如山,但她磐石般的意志岿然不动。
陆云瑶坐在角落的木头板凳上,面前也摊着她那本密密麻麻抄录的《ge命歌曲选集》内容和之前分析用的草稿纸。她的脸色苍白,手指冰凉,强行灌下的凉白开也无法压下喉咙的干涩。她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页。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梁卫东这种老特务,设置这种要命的东西,会不会也像传递密文一样,带着他个人的烙印?那个断指……
“断指…九指…缺一门…”陆云瑶默念着,目光扫过歌本。她想起第一次在饭店看到李强时,他左手那别扭的习惯性蜷缩。
她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九指”、“缺”、“锁”几个字,又下意识地翻到歌本第9页……第5行歌词是“…我们工人有力量!…”,力量?力量象征什么?扳手?杠杆?发条?
G市莲港,兴隆仓库。
【00:02:17】
时间无情地流逝。
“电工”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铁丝试图拨动一根被卡死的联动杆,铁丝“啪”地一声断了!他低声骂了句爹,额头的汗珠滚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辰翊,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头儿!卡得太死!硬撬肯定触发!里面还有两组击锤没解除!要么赌一把用小钢锯慢慢锯断联动轴!风险太大!要么…只能让外面疏散的人再跑远点!我们…尽力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顾辰翊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那根指向【00:01:59】的红针,又仿佛能听到仓库外港口方向混乱的人声和警报。疏散?短短两分钟,能跑出多远?仓库里堆着的可是成吨的炸药和雷管!
就在这时!
顾辰翊的喉麦里,猛地炸响钟若烟那淬冰般、却带着一丝奇异波动的声音!这声音穿透了千里的电波杂音,也穿透了绝望的迷雾:
“‘利刃’!‘磐石’报告!关键信息:刘建国最新崩溃供述!梁卫东当学徒时,因断指差点被开除!其师为保他,曾说‘九指也能拧乾坤,缺一门自有开锁法’!此线索之前被忽略!梁极可能将此执念融入设置!”
“重复:其执念在‘九指’与‘开锁’!立刻检查控制器!是否有第九个旋钮、刻度异常或第九个联动点?尝试逆向或异常方式操作与‘九’相关的部件!这是唯一线索!”
几乎在同一瞬间!
陆云瑶猛地从板凳上站起,铅笔“啪”地掉在地上,她顾不上去捡,对着指挥频道大喊,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急迫而尖锐:
“顾首长!‘磐石’同志!歌本!第9页!第5行!歌词是‘…我们工人有力量!…’ 第5个字是‘工’!‘工’字拆开,‘工’像不像扳手卡着东西?‘力量’象征发条!‘九指’对应第9页!‘电工’!快看控制器第9个刻度或者第9个旋钮!或者试试反方向拧!快!!”
两条信息,如同黑暗中划破天际的流星,从不同的方向,带着孤注一掷的希望,同时指向了那台催命的铁疙瘩!
顾辰翊没有任何犹豫,对着濒临崩溃的“老电工”嘶吼:
“‘电工’!线索:九指开锁!找控制器上第九个东西!刻度、旋钮、螺丝眼!或者跟‘九’有关的!试试反着来!快!!”
“电工”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信息的来源和可靠性,这是溺亡前最后的稻草!
他那双沾满油污的手如同铁钳,猛地抓住控制器外壳,借着昏暗的灯光,手指在布满油污的表盘和旋钮上急速点过:“1、2、3…7、8…这里!” 他的指尖猛地停在一个最不起眼、几乎被油泥糊住的、位于表盘右下角边缘的、比其他旋钮小一号的第九号黄铜调节钮上!这个钮的位置极其别扭,正常操作根本不会用到它!
“试试反拧!”“电工”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尖嘴钳卡住那个小钮,不是顺着调节方向,而是用尽平生力气,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猛地一拧!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控制器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那根催命的红色指针,在即将划过【00:00:07】的瞬间——猛地停住了!
持续不断的“滴嗒”声——戛然而止!
死寂!
仓库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耳鸣的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汗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成功了?!
“电工”整个人虚脱般一屁股坐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顾辰翊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紧握54式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虎口生疼。
喉麦里,死寂了一秒钟后,猛地爆发出顾修齐嘶哑而狂喜的咆哮,以及指挥部那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用拳头砸桌子的声音!
“成了!‘利刃’!成了!”
“你们成功了!!”
“莲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