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大了些,不再是细碎的雪籽,而是成了片片清晰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柱里安静地旋落,无声地覆盖着屋脊、枝头和路面。室内暖气充足,玻璃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将外界的寒冷与室内的温暖温柔地隔开。
乔琳收回望向雪景的目光,重新坐回书桌前。台灯的光圈拢住桌面上摊开的期刊和笔记,却拢不住脑海中仍在活跃、碰撞的思绪。与吴院士的谈话言犹在耳,那位睿智的长者并未给她明确的指向,只是抛出了几个关键问题,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现有模型的边界在哪里?”
“你期望的新理论,解释力要覆盖哪些现有理论无法触及的盲区?”
“代价呢?任何突破都意味着对旧有框架的扬弃,你准备好面对可能的质疑和漫长的验证周期了吗?”
这些问题,精准地切中了她潜意识里尚在酝酿、未曾明晰的核心。她并非没有方向,而是方向太多,像散落的珍珠,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主线。
她闭上眼,没有强迫自己立刻去梳理,而是任由思维发散。体内的青莲本源在她心神沉淀时,流转得愈发舒缓、沉静,如同深潭之水,映照着思维天空里那些闪烁不定的“星光”——那些来自不同论文的片段、某个数学工具的奇特性质、甚至是一次失败实验留下的异常数据点。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是一种纯粹的内观与映照。焦躁被抚平,疲惫被驱散,只剩下极度清醒的、近乎冰冷的洞察力。她“看”着那些思维的火花在精神的夜空里明灭,忽然,几个原本毫不相干的点,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一个源自古老微分几何的概念,一个在凝聚态物理中常用于描述拓扑相变的工具,以及吴院士那句“解释力要覆盖盲区”……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在台灯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没有立刻动笔,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脑中急速推演着这个刚刚诞生的、粗糙的构想可能性。青莲本源带来的精神上的清明与专注,让她能够同时驾驭多条复杂的逻辑线,而不至于陷入混乱。
可行吗?理论基石是否牢固?计算量会不会大到无法承受?
一个个问题冒出来,又被迅速拆解、分析。这不是顿悟,更像是在绝对冷静的状态下,进行的一场高强度、高效率的思维风暴。青莲本源没有给她答案,只是最大限度地优化了她这台“生物计算机”的运算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雪似乎更密了。她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伸手拿过一叠空白的稿纸,拔开钢笔的笔帽。
笔尖落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沉稳而坚定。她没有先写公式,而是先在纸页顶端写下了一行字:
“基于微分流形与拓扑不变量重构量子输运理论的初步构想……”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标题,也是一个可能将她带入无人之境的冒险。但她笔下没有丝毫犹豫。思路一旦打通,后续的框架搭建便有了方向。
时间在笔尖的流淌中悄然逝去。当她终于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时,面前已经铺开了七八张写满公式、符号和思维导图的稿纸。一个初步的、尚且粗糙但内在逻辑自洽的理论框架雏形,已然呈现。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并未感到精疲力竭,反而有一种酣畅淋漓后的满足与兴奋。体内青莲本源的流转依旧平和,只是那种高度专注后带来的精神上的轻微灼热感,在缓慢平复。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周正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简单的雪人表情。
看来他那边的鏖战也结束了,而且有心情关注窗外的雪景。
乔琳看着那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又转头看向窗外依旧纷扬的雪花,回复了一句:“框架初定。”
那边很快回了四个字:“静候佳音。”
没有过多的追问,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支持。
乔琳放下手机,将写满的稿纸仔细收拢、理齐。夜已深,万籁俱寂,唯有雪花落下的声音细微可闻。公寓里,这一盏孤灯明亮,映照着刚刚破土而出的思想幼苗。
前路必然布满荆棘,验证、计算、质疑、修改……无数关卡等待着她。但此刻,握着这叠沉甸甸的稿纸,乔琳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
青莲静植,于雪夜中,悄然生发出一支新的玉色枝桠。而她,将是那个呵护它、引导它,直至其亭亭如盖的园丁。
她关掉台灯,室内陷入黑暗,唯有窗外雪地的反光,映出一片朦胧的微明。该休息了,明天,还有更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