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的心在下坠，一股黏腻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涌着，她不得不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支撑住了身体。
“零？”影立刻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向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他有点懊悔：“我忘了你……你不舒服的话就去楼上等着，不用留在这里……”
叶凌摆了摆手，推开了他。
负七层没有分隔出任何房间，数百个透明的实验舱像是棺材一样平铺占满了所有场地，里面充满了绿色的液体，一具具赤裸的人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目紧闭，在营养液中沉浮。
但让叶凌感到恶心的并不是这些实验体。
她的耳边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活下去……你活下去才能救更多人……”
那声音苍老而沙哑，渐渐竟和依依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
她的大脑第一次如此混乱，她的前二十五年的人生，像野草一般挣扎着的人生，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段被设定好输入的记忆？
她到底是零，还是叶凌？
如果一切都是虚幻，那么她呢，她算什么，她是真实存在的吗——
“零，零！”
她听见影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一个锚点，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对了，锚点。
影很慌，他从来没有见过零这副样子。
她靠在墙上几乎无法站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抓着他胳膊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但最让他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平常分外冷淡的眸子中此刻却迸发出了极大的恐惧和慌乱，仿佛所有的认知都在顷刻间被推翻。
他很后悔带她下到负七层，她毕竟也曾是个实验体，骤然看到曾经的囚笼，难免会产生应激反应。
“走！”他强硬地抓住她的肩，想要把她带离此处。
但叶凌却没有动，她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什么是八荣八耻吗？”
影：“？”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什么？”
影：“？？什么东西？？”
“防空导弹系统的基础原理是什么？”
影：“……你脑子坏掉了？？”
“煎饼果子里可以加辣条吗？”
影：“煎饼果子是什么？”
“你相信光吗？”
影：“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零不但产生了严重的应激反应，甚至精神也变得不正常了。
但叶凌的脸色却随着一个个问题变得越来越好。
她的心逐渐落到了实处。
她可以回想起上过的每一堂课，吃过的每一种食物，看过的每一部电影。她记得周末窝在沙发上，将头靠在依依的肩膀时闻到的味道，那是依依常用的洗衣液，放在超市货架的最底层，蓝白色没有任何设计感的包装，只要五块钱就能买到一大袋，闻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樟木发出的味道，也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人是没办法想象出完全脱离已有认知和经验的全新事物的，没有人能凭空创造出一个世界。
那些影没有听过的东西，成了她的锚点，让她确定自己的人生，绝不是某个研究员心血来潮捏造捏造出来的产物。
她是真实存在的，依依也是。
“我没事，”她站直了身体，绕过影接近那些营养舱，“快点取样，别耽误时间。”
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袖子上她刚才抓着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你真没事？”他迟疑着问，“不然你还是去楼上等我……”
“没事。”叶凌说。
那句话与依依说的太像，所以才让她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动摇。
这很不应该，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这是她最恐惧的东西，而如果以后遇到精神系觉醒者，对方很可能会以此来攻击她。
能提前在安全环境下经历，算是一种脱敏。
她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实验舱前低下了头。
里面是个年轻女性，身材匀称，肤色苍白。营养液随着她的呼吸进入鼻腔再排出，她似乎在做梦，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放松，偶尔还会笑上一下，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缓地漂浮。
“你真没事？”
影飞快地拷贝着资料，同时不忘关注她这边的情况。
“真没事，”叶凌说，“你最好再快点，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已经在努力了。”影嘟囔了一句。
他走到一边去采样，而在叶凌面前的这个实验舱里的实验体忽然翻了个身，光裸的背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了她面前。
一串数字在她的头发下若隐若现。
【】
叶凌几乎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快步走到另一个实验舱前，里面的实验体是个男人。
她蹲下身子，仔细辨别着男人背上的数字。
【】
叶凌又去找下一个。
【】
【】
【】
……
所有她能看见的实验体，编号都是【】。
“影，”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你说实验体的编号，代表什么来着？”
“嗯？”影挑了一下眉毛，“就是实验体离开实验舱的日期，怎么了？”
“他们，”叶凌指了指眼前的实验舱，“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身上就已经有了编号？”
“什么？”
影一惊，立刻低头查看最近的实验体。
“……这不是你身上的……”
他的话音未落，实验舱里的实验体忽然睁开了眼睛，手猛地拍在了透明的舱门上。
像是某个开关被触发，所有的实验体都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手拍打着舱门，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什么鬼……”影一连后退几步，险些被另一个实验舱绊倒。
他勉强稳住身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负七层依旧寂然无声，但所有的实验体都醒了，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口型——
“快走！”叶凌猛然拉住他朝着电梯口跑。
几乎是同一时刻，尖锐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负七层，冷白的灯光骤然变红，一道大门猛地落下，挡在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