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站在美术馆b馆门口,抬手看了眼表,一点三十九分。他没迟到,也没早到,卡得刚刚好。
门卫扫了他的票,顺带多看了两眼。大概是因为西装太正式,和周末的休闲人群格格不入。他没解释,只点了点头,径直往里走。
展厅里光线柔和,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地散在几幅画前。他沿着导览图走了一段,在第三展区拐角处,看见了陈小姐。
她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大画前。画是抽象的,大片灰蓝色中有一道斜冲而上的红,像火苗,也像裂痕。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歪头,似乎在等什么。
他走近两步,没急着开口。
“你来了。”她先转过身,语气平常得像在茶水间碰见。
“嗯。”他说,“你说这颜色像一个人站在人群里的背影,我倒觉得……那抹红像是想被人看见的努力。”
她眨了眨眼,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眼神松了一下。
“你觉得它在挣扎?”她问。
“不是挣扎,是表达。”他说,“有时候,最安静的画面,藏着最多话。”
她回头又看了眼画,轻轻“嗯”了一声。“你懂这种感觉?”
“最近才开始懂。”他说。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了几秒。不是冷场,是那种话说到了点上、不用再补的安静。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走吧,咖啡快开了。”
休息区在展厅尽头,靠窗的位置还剩两张空桌。他们端了饮品坐下,她拿的是燕麦拿铁,他选了美式——其实不太喜欢苦味,但之前查过她朋友圈发过一次同款,就跟着点了。
刚喝一口,服务生匆匆跑来,换了两杯新的。
“刚才上错了,这是您点的。”服务生赔笑。
原来他们俩的单子被搞混了,现在反而一人手里拿着对方原本点的。
“看来连服务员都觉得我们该喝一样的东西。”他放下杯子,语气轻松。
她噗地笑出声,手指捏着纸杯边缘轻轻敲了两下。“你还挺会化解尴尬。”
“经验之谈。”他说,“上次我朋友去相亲,坐错桌跟陌生人聊了半小时,最后发现人家是他领导的表妹。从那以后,我说话都带三分幽默,以防万一。”
她笑得更明显了些,肩膀彻底放了下来。
“你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升职了。”他说,“据说领导觉得他‘亲和力强’。”
她摇头轻笑,低头搅了搅咖啡。“你总是这样,一句话能把事情说得既认真又好笑。”
他没接这话,怕一解释就变味。倒是想起什么,主动换了话题:“说到艺术,我有个同事非说绿豆糕长得像他脑袋——三粒豆子顶头上。”
“谁啊?”她问。
“一个……很坚持自己发型的人。”他含糊带过,心里却想着大番薯那天抱着点心盒一脸自豪的样子。
她笑得差点呛到,连忙捂嘴。“你们平时就这么聊天?”
“大部分时候。”他说,“工作已经够严肃了,总得有人让气氛活过来。”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外面阳光正好,树影打在玻璃上,像一幅不断变化的画。
“其实我一直觉得,能在一个地方待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待遇多好,而是因为有那么几个人,让你不想走。”她说。
他没立刻回应,只是把空杯子转了半圈,摆正。
“那你现在……还想走吗?”他问。
她看了他一眼,没答,但眼角弯了弯。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冷笑。
“哟,老总也有空来看画?我还以为您只看得懂KpI报表呢。”
两人同时转头。
老赵儿子端着一杯咖啡站在桌边,穿件皱巴巴的衬衫,袖子挽到肘部,脸上挂着那种明明想装成熟却掩饰不住浮躁的笑容。
老夫子没起身,也没变表情,只是把手中纸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同事家的孩子。”他对陈小姐笑了笑,“嘴比脑子快。”
然后才看向那人:“你爸还好吗?听说调岗后挺忙。”
老赵儿子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会被反问这个,更没想到对方连他爸的新岗位都知道。
“他挺好的。”他硬撑着,“就是不明白,有些人怎么运气这么好,撞大运也能往上爬。”
“运气?”老夫子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那你爸当年贪污项目经费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空气一下子静了。
陈小姐没说话,但身体微微朝他这边偏了偏,像是无声的支持。
老赵儿子脸色涨红,握着杯子的手青筋微起,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那些事,但没人公开提过,现在被当面戳出来,反倒成了他自己理亏。
“你……”他张了张嘴,“你以为你现在风光,就能一直稳住位置?”
“我不知道能不能。”老夫子放下杯子,直视着他,“但我清楚一点——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早晚会被下面的人拽下来。你爸没明白,希望你能。”
老赵儿子咬了咬牙,最终冷哼一声,转身走了。经过门口时还撞到了椅子,但他没回头,也没扶。
陈小姐看着那人背影消失在转角,低声说:“他干嘛来找你麻烦?”
“可能家里日子不好过。”老夫子说,“父亲被降职,儿子脸上无光。换谁都不好受。”
“所以你就这么说他?”她挑眉。
“我没说他。”他说,“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他听不进去,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知道吗?你刚才那句话,有点像画里的那抹红色。”
“怎么说?”
“看起来冷静,其实带着火。”
他没接这话,只是低头收拾桌上的纸杯,动作利落。
“走吗?”他问。
“嗯。”
他们一起走出展厅,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泛黄。风吹过来,带着一点点凉意。
“今天的话,我都记得。”她在路口停下,看着他。
“我也是。”他说。
她点点头,转身走向停车场。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条新消息:
【今天的话,我都记得。】
他没马上回,而是打开备忘录,找到那条写着“不分析对方每一句话的意思”的规则,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片刻,点了确认。
然后关掉界面,抬头看路灯。
第一盏刚亮起来,昏黄的光照在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一片模糊的人影。其中有一个人站着不动,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观察什么。
他眯了眯眼。
那人穿着深色外套,戴着帽子,手里拎着个文件袋,站的位置刚好能看清美术馆出口。
老夫子没动,也没掏出手机扫描。
只是慢慢把手插进裤兜,拇指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风又吹了一下,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贴到那人鞋边。
那人终于动了,转身走进街角一家便利店,门铃叮咚响了一声。
老夫子收回视线,把手机放回口袋。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地铁站入口就在前方五十米,灯光通明,人流不断。
他刚踏上台阶,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系统提示:
【检测到潜在监视行为,建议保持常态行动模式】
他没看屏幕,也没停下。
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我知道。”
然后抬脚,走进地下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