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上京城的决定如同沉重的铅块落入心湖,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必须直面的现实。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昨夜的酒香与欢语似乎还在梁间萦绕,却已被一种无声的紧迫感驱散。太子朱载堃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利玛窦神父低声祈祷着,手指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反复摩挲,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对未知的忧虑与肩负使命的决心。
陈远感到胸口发闷,一种难以名状的离愁别绪像潮水般缓缓涌上心头。天津卫,这座他最初只为逃亡而踏入的城市,在短短时日里,已留下了太多无法轻易割舍的印记。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青璃,她依旧沉静,晨光勾勒出她侧脸清冷的线条,但细看之下,那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或许,她也并非全无感触。
“诸位!”太子突然转过身来,他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在这寂静的氛围中猛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太子身上,仿佛被他的气势所吸引。
太子环视一圈,继续说道:“京城之行,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然而,天津卫的诸位义士们,对我们有着莫大的相助之恩,我们绝不能就这样不告而别。”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这些义士的感激之情。
经过短暂的商议,一个迅速而周密的计划应运而生。太子与利玛窦将负责去拜访几位曾经暗中传递消息的底层官吏,以及利玛窦相识的西洋商馆负责人。他们的任务是设法筹措北上所需的盘缠,并了解京城的最新动向。
与此同时,陈远和沈青璃则被委以重任,他们需要前往市井之中,与那些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或施以援手的朋友们道别。这不仅是一种礼貌,更是对这些朋友们的尊重和感激。
在行动之前,太子再次强调了低调行事的重要性。他告诫大家要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切勿声张。一切都要在悄然无声中进行,以确保计划的顺利实施。
风筝魏的铺子——巧思与牵挂
穿过渐渐苏醒的街巷,空气中弥漫着早点的香气和市井的喧嚣。陈远和沈青璃并肩而行,脚步却不似往日轻快。越是接近那条熟悉的小巷,陈远的心头越是沉重。
风筝魏的铺子门板已卸下一半,店内光线朦胧。魏老爷子正佝偻着背,就着窗口透进的晨光,用一把小巧的刻刀,极其专注地打磨着一只已然成型的小风筝的竹骨。那风筝通体漆黑,形似燕子,却只有巴掌大小,做工之精巧,令人叹为观止。
听到脚步声,魏老爷子缓缓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透过老花镜片落在两人身上。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阵沉默。还是陈远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魏老,我们……要来向您辞行了。”
魏老爷子深深地看着他们,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意味:“终究是要走的。天津卫这池塘,水浅了,养不住真龙了。”他的目光在陈远和沈青璃之间扫过,带着一种长辈般的了然与担忧,“京城那边……风大浪急,不比这儿。”
沈青璃上前一步,对着魏老爷子,郑重地行了一礼,清冷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真诚:“魏老,多次援手,青璃铭记于心。”
老爷子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慈祥而又有些苦涩的笑容:“谈不上援手,老头子也就这点手艺,能帮上点忙,心里头踏实。”他转过身,从柜台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里,取出了那只刚刚还在打磨的黑色小燕子风筝,用一块柔软的麂皮仔细地擦拭着。
“这个,拿着。”他将风筝递向陈远,语气不容拒绝。
陈远连忙双手接过。入手微沉,那竹骨异常坚韧,蒙纸也非寻常材质,触手细腻而富有韧性。他注意到燕尾处系着一小截颜色暗红、似金非金的丝线。
“老爷子,这太贵重了……”陈远感到喉头有些发紧。
“什么贵重不贵重,”魏老爷子打断他,指着小风筝,“这‘黑燕’,用的是我祖传的老竹和特制的韧纸,逆风也能起,飞得高,稳当。平常就当个玩意儿收着。”他压低了声音,神色变得严肃,“若真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把它放起来。白日里,这黑色醒目;若是夜里,”他指了指那截红丝线,“用力扯断它,它会发出一阵微光,不亮,但足够让……有心人瞧见。算是个……报信求救的土法子吧。”
陈远握紧了手中的“黑燕”,那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中滚烫。这不仅仅是一件精巧的器物,更是一位老人倾注了心血与担忧的护身符,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牵挂。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深鞠躬:“魏老,大恩不言谢!此物,我一定妥善保管,不负所托!”
魏老爷子欣慰地点点头,挥挥手:“走吧走吧,路上……万事小心。”他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刻刀,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仿佛所有的叮嘱与不舍,都已融入了那未言尽的话语中。
【系统提示(语气罕见地温和):检测到高价值馈赠——“魏氏秘制黑燕信标”。功能:高空示警\/简易信号传递。附加属性:承载长者深切的祝福与担忧。宿主情感波动值上升。建议:妥善保管,这或许是关键剧情道具。】
【陈远内心独白】:握着这小小的风筝,心里酸酸的。魏老爷子话不多,可这份情义,比金子还重。京城……我一定得活着回来,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意。
药糖李的摊前——无声的关怀
离开风筝魏的铺子,两人沉默地走向那个总是飘着淡淡药草甜香的街角。药糖李老汉刚支起简陋的摊子,正将一块写着“李记药糖”的木牌挂起来。看到并肩走来的陈远和沈青璃,他动作顿了顿,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浑浊。
“李爷。”陈远走到摊前,声音有些低沉。
李老汉没抬头,只是慢悠悠地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玻璃糖罐,里面五颜六色的药糖晶莹剔透。“要走了?”他沙哑的声音响起,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嗯,”陈远点头,“北上去。”
李老汉沉默地擦拭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布,弯腰从摊子底下拿出几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桑皮纸包得方正正的小包。纸包不大,却叠得整整齐齐。
“自个儿配的几样糖,不值什么钱,”他将小包推到陈远面前,语速依旧缓慢,却字字清晰,“这包绿的,薄荷脑加了点枇杷叶,清热化痰,路上赶急,嗓子冒烟含一颗,能舒服点。”他指了指另一个颜色较深的纸包,“这包褐的……用了些土茯苓、甘草,还有几味山里的草药,能解些寻常的瘴气、秽气。万一……万一碰上不干净的水土,或是……被人下了不入流的迷药,含一颗在嘴里,别咽下去,或能顶一阵子,寻个脱身的机会。”
他没有看陈远和沈青璃,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但那话语中的关切与经验,却如同暖流,悄然浸润心田。这不仅仅是糖,是一位老人用毕生行走江湖的经验凝结成的护身符,是无声却最实在的关怀。
沈青璃静静地听着,此刻也微微躬身,轻声道:“多谢李爷赠药,此情铭记。”
李老汉这才抬眼看他们,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摆了摆手:“走吧,世道不太平,……保重身子要紧。”
陈远郑重地将药糖收进贴身的衣袋里,那淡淡的药草香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再次抱拳:“李爷,保重!”
【陈远内心独白】:李爷话少,可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药糖,怕是早就备下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这份情,得记着。
喧闹的码头——江湖的义气
码头上已然是一派繁忙景象。扛包的脚夫们喊着号子,漕帮的船只正在装货卸货,空气中混杂着河水、汗水和货物的气味。陈远和沈青璃在人群中寻找着张铁臂和赵头目的身影。
很快,他们就在一堆麻袋旁看到了正在低声交谈的两人。张铁臂眼尖,率先看到了他们,铜铃大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扯着嗓门喊道:“陈小哥!沈姑娘!这儿呢!”
赵头目也转过身,精悍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两人快步迎了上来。
“正要寻你们呢!”张铁臂用力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力道依旧大得让陈远龇牙咧嘴,但这次,陈远却感到一种兄弟般的亲厚,“听说……要走了?”他的大嗓门压低了些,带着不舍。
陈远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两位豪爽的汉子,心中感慨万千:“张大哥,赵头目,这些日子,多亏了兄弟们照应,这份情义,陈远没齿难忘!”
赵头目抱拳回礼,神色严肃:“陈兄弟,沈姑娘,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江湖儿女,不讲虚的。京城那地方,天子脚下,规矩大,水也深,王八羔子更多!你们这一去,万事务必小心!”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漕帮在京城也有些许门路,主要是在码头、货栈这一片。你们若到了京城,万一遇到什么难处,急用人的时候,可以去崇文门外的‘隆昌货栈’,找一个叫侯三的管事。”他悄悄将一枚铜钱塞到陈远手中,那铜钱看似普通,但边缘有一处极细微、像是被刻意磕出的缺口,“把这钱给他看,就说……是津门老赵让你去的。或许……能得些助力。”
张铁臂眼眶有些发红,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也流露出了真情,他又重重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兄弟!啥也不说了!保重!一定要保重!等你们在京城干成了大事,凯旋归来!到时候,咱哥几个再聚首,喝他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感激、叮嘱、不舍,都融在了这有力的拍肩、这枚沉甸甸的信物、这红了的眼眶和这豪气干云的约定之中。这就是江湖义气,重如山,深似海,却不轻易言表。
沈青璃虽未多言,但也对着张铁臂和赵头目,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远内心独白】:张大哥,赵头目……都是真性情的汉子。这枚铜钱,比千金还重。京城再难,有这些兄弟在背后,我心里也有底了。
告别了码头,陈远和沈青璃转身离开。身后是喧嚣的码头,是流淌的海河,是渐渐远去的天津卫。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陈远摸了摸怀里小巧坚韧的“黑燕”,又碰了碰衣袋里带着药香的糖包,还有掌心那枚边缘有缺口的铜钱。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此刻却重若千钧,承载着天津卫的温情、义气与牵挂。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沈青璃。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清冷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意。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并没有回避,只是静静地回望了一眼。那眼神依旧清澈,却少了些许冰寒,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同行者的默契。
【系统导航(用带着浓浓天津口音、却难得不那么戏谑的语气):哎呦,介(这)就走啦?看着这帮老少爷们儿,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衞儿(天津)这地界儿,煎饼果子香,老少爷们儿更实在。这份情义,得揣好了,暖和着呢。走吧,前头路长,但咱心里有底,不怕!】
【陈远内心最终独白】:是啊,该走了。带着这些温暖和力量,去面对京城的疾风骤雨。天津卫,再见。朋友们,保重。我们……京城再见!
告别的序曲,在晨曦中缓缓落下帷幕。而通往京城的漫漫长路,正等待着他们去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