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远、沈青璃分头行动后,太子与利玛窦神父便朝着天津卫士子文人常聚的茶楼书馆区域行去。太子换上了一身略显陈旧但料子尚可的直裰,头戴方巾,扮作一个家道中落、四处游学的书生。利玛窦则依旧穿着他那身略显古怪但在大明也不算太稀奇的儒生长袍,只是摘下了标志性的十字架,鼻梁上架着那副自制的琉璃眼镜,活脱脱一个对中华文化充满好奇的西洋老学究。
两人寻了一间门面雅致、颇为热闹的茶馆,名曰“听潮阁”。楼上雅座已满,他们便在楼下大厅靠窗的位置坐了,点了一壶碧螺春并几样细点。大厅中央有个小台子,一位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三国演义》段子,台下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叫好声不绝。
太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留意着各色人等的言谈举止。利玛窦则对茶馆的布局、茶具、乃至说书艺术本身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低声用他那带着异国腔调的汉语询问太子各种细节,引得邻座几位老者侧目,似乎好奇这西洋人竟也听得懂评书。
《三国》段子告一段落,茶客们稍事休息,厅内顿时充满了嗡嗡的交谈声。就在这时,隔壁一桌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小商人或落魄文人的谈话,引起了太子和利玛窦的注意。
“啧,王兄,你前日托我打探的那批山西焦炭,怕是难了。”一个瘦长脸的中年人呷了口茶,摇头叹道。
“怎的?价钱好商量啊!”被称作王兄的微胖商人急道。
“不是价钱的事!”瘦长脸压低了声音,但在这嘈杂环境下,对于有心倾听的太子二人来说,依旧清晰可闻,“如今市面上好点的焦炭、生铁,甚至一些稀罕的铜料,大半都叫‘那边’给包圆儿了!”
“那边?哪边?”王姓商人一愣。
“还能有哪边?”另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同伴用折扇虚指了指某个方向,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就城西那块,围墙老高,日夜都有兵丁守着的地界儿!”
太子和利玛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两人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侧耳倾听。
“机械局?”王姓商人恍然大悟,随即皱眉,“他们要那许多铁料炭火作甚?听说那是给宫里造自鸣钟、琉璃镜的地方?”
“嘿!自鸣钟琉璃镜能用得了多少铁料?”瘦长脸嗤笑一声,“我有个远房表亲在漕帮混事,听他说漏过嘴,那边要的数目,吓死人!而且不光要寻常铁料,好些个听都没听过的古怪石头、药水,一船一船地往里运!夜里动静就没停过,有时候地皮都震!”
“这么邪乎?”王姓商人惊讶道,“不是说那是利国利民的新衙门吗?前些日子茶馆不还有说书的夸吗?”
“说书的?”瓜皮帽不屑地撇撇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呗!你信那个?我可听说了些不一样的…说那地方,有点‘耗人’。”
“耗人?什么意思?”
“就是…唉,说不清。”瓜皮帽似乎有些忌讳,摆摆手,“反正啊,原先附近庄子里有些后生应募进去做学徒,开始还好好的,后来有几个说是染怪病没了,还有两个出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问啥都说不清,就会念叨‘龙王’、‘铁怪’什么的…邪门得很!”
瘦长脸也附和:“没错没错!我还听说,漕帮几位龙头最近常往那儿跑,恭敬得不得了!都说…那机械局里,怕是真有什么‘神物’坐镇,能通鬼神哩!要不怎么叫‘机械局’?‘机械’二字,可不简单!”
“嘘!慎言!慎言!”王姓商人似乎胆子较小,连忙制止,“莫谈国事,莫论鬼神!喝茶,喝茶!”
那几人似乎也意识到说得太多,便讪讪地住了口,转而谈论起粮价行情来。
太子放下茶杯,面色平静,但眼底已是一片深沉。利玛窦微微倾身过来,用极低的声音道:“殿下,似乎与我们在码头探听的情况有所关联。‘神物’、‘龙王’、异常的物资消耗,还有…对人员的影响。”
太子微微颔首,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看来,这机械局绝非制造奇技淫巧之所那般简单。严嵩在此经营,所图非小。所谓的‘祥瑞’与‘神物’,不过是愚民敛财、乃至行更大不轨之事的幌子。”
就在这时,太子怀中的通讯器(陈远用这个时代材料勉强改造的,有效距离很短)传来一阵轻微的、断断续续的杂音,接着是陈远压低的、带着些许急促喘息的声音(显然刚经历剧烈运动):“…殿下…我们…码头…有所获…找到…账册…和图…水道图…很重要…另…呃…”
通讯似乎受到干扰,夹杂着模糊的水声和沈青璃一声极低的“小心!”。
太子眉头一蹙,刚想追问,通讯便中断了。
【信息提示:宿主与沈青璃的‘夫妻’形象已初步形成社区共识。信任度与默契度在压力环境下显着提升。】
【导航语音(天津话):听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您二位这戏,快比台上唱的还真了!嘛夫妻不夫妻的,能一块儿摸账本儿捅娄子…呃,是查案子的,那就是过命的交情!】
太子与利玛窦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急切。码头那边显然有所收获,但也似乎遇到了麻烦。
“结账。”太子沉声道,放下一块碎银子,“我们需尽快回去。”
利玛窦点头,两人迅速起身离开茶馆。说书台上又响起了惊堂木的声音,新的故事开始了,但太子和利玛窦的心,早已飞回了那条偏僻小巷中的临时落脚点。
码头与茶馆的信息碎片,正在慢慢拼凑,指向一个更庞大、更惊人的阴谋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