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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双脚彻底离开那片湿滑、布满苔藓的礁石区,踏入九州岛海岸边密林的那一刻,一种与海上漂泊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如同潮湿厚重的毯子,瞬间包裹了四人。海涛的轰鸣被迅速隔绝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令人心悸的静谧,只有脚踩在厚厚落叶和腐烂枝条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因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幽暗的林中显得异常清晰。

空气变得粘稠而湿润,弥漫着浓烈的、复合的气味:腐烂树叶和木材的霉味、湿润泥土的腥气、以及各种陌生植物散发出的、或辛辣、或清苦、或带着怪异甜香的气息,混合成一种属于原始丛林的、既生机勃勃又危机四伏的特殊味道。光线极其昏暗,参天古木巨大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本就微弱的星光,只有偶尔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几缕惨淡光斑,如同鬼火般,勉强照亮脚下盘根错节的路径和垂挂的藤蔓。

沈青璃就像一台经过最精细调校的机器一样,在瞬间便进入到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前,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蕴含着明确的指令——让所有人都立刻停下脚步,不得再向前移动分毫。众人见状,纷纷默契地止住了步伐,整个队伍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沈青璃的动作并未停止,她继续缓缓地俯下身去,将身体的重心放低,这样可以让她在黑暗中更好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她的双眼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一般,在黑暗中依然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宛如鹰隼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的目光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扫视着前方、左右两侧,甚至连头顶上方的黑暗也没有放过。每一个角落都被她仔细地审视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与此同时,她的耳朵也在微微颤动着,像是在捕捉风中的每一丝细微的声响。任何一点不和谐的声音,都可能预示着潜在的危险,而她绝不会让这样的危险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经过一番紧张而又细致的观察后,沈青璃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直起身子,轻声对身后的众人说道:“跟我走,脚步放轻,注意脚下和周围的动静。”她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无法忽视。

她选择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沿着地势起伏,尽可能利用树木和灌木丛作为掩护,动作轻盈得如同林间的幽灵,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太子朱载堃紧随其后,他努力调整呼吸,模仿着沈青璃的步伐,但常年养尊处优的身体和厚重的衣衫,依然让他显得有些笨拙,不时会踩断枯枝,发出“咔嚓”的轻响,引来沈青璃警告的回眸。陈远搀扶着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利玛窦神父,更是步履维艰。利玛窦的西洋袍服被荆棘刮破了好几处,额头上满是汗水,不知是闷热还是惊吓所致。断后的老鬼水手则一脸凝重,不时回头张望,确保没有尾巴跟上。

每前进一段距离,沈青璃都会示意暂停,再次确认周围安全。这种走走停停的方式,极大地消耗着体力和精神。黑暗和未知是最大的敌人,谁也不知道,下一片灌木丛后,或者哪棵大树的阴影里,是否会突然射出冷箭,或扑出致命的野兽。

【陈远内心oS(喘着粗气):我滴个亲娘诶!这比健身房撸铁累一万倍!这哪儿是潜行啊,简直是特种部队野外生存训练营!还是地狱难度的!沈姑娘这身手是开挂了吧?走路都没声儿的!太子殿下您可悠着点,别再踩雷了!利玛窦老爷子您还行不行啊?可别晕这儿啊!】

就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像过了半辈子),队伍最前方的沈青璃突然再次停下,蹲下了身子,并迅速打出一个“隐蔽”的手势。所有人立刻条件反射般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沈青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不远处一片较为稀疏的林地边缘。她伸出两根手指,指向地面。陈远顺着她指的方向,努力在昏暗中辨认——那里,厚厚的落叶层上,似乎有一道……不太自然的凹陷痕迹?不像野兽踩踏的杂乱脚印,反而更像是一条被什么东西反复经过而形成的、若有若无的小径!

太子也看到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示意陈远和利玛窦留在原地,自己则猫着腰,极其缓慢地挪到沈青璃身边。两人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勘察。

“不是兽径。”沈青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用指尖轻轻拂开痕迹旁的落叶,露出下面被轻微压实、甚至有些板结的土壤,“宽度均匀,有重复踩踏的迹象。是人走的,而且……不止一次。”

太子的手指拂过那道痕迹,感受着土壤的硬度,点了点头。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发现!证明这片看似原始的密林,并非无人涉足的禁区!

他们继续沿着这条极其隐蔽的小径痕迹小心翼翼地向内陆摸索。小径蜿蜒曲折,时断时续,显然行走者也在刻意规避和隐藏行踪。但沈青璃凭借其惊人的观察力和追踪术,总能在一片看似毫无异样的落叶或灌木中,重新找到线索——一根被无意中踩断的、断口新鲜的细枝;一片被刮掉一小块苔藓的石头;甚至是一处泥土上留下的、半个模糊不清的、类似草鞋或某种特殊软底鞋的印记。

随着深入,更多不寻常的迹象开始出现。

在一处小径需要跨过一条潺潺溪流的地方,沈青璃在湿润的泥岸边,发现了更为清晰的印记——那不再是模糊的脚印,而是几道深深的、类似车辙的压痕!虽然被流水冲刷和落叶覆盖了大半,但那种规则的、需要承载重物才能形成的凹陷,绝非自然所能为!

“是车辆……或者类似的东西留下的。”太子蹲在溪边,手指测量着车辙的宽度和深度,脸色凝重,“他们在用车辆运输东西,而且分量不轻。” 这意味着,他们追踪的目标,其活动规模和所需物资,远超小股人马潜伏的范畴。

利玛窦神父也凑过来,用他学者的眼光仔细观察着车辙的形态,低声道:“这宽度……不像我们常见的马车。倒有些像……我在澳门见过的,一种用来在崎岖地形运输火炮的矮脚车的辙印。”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火炮?如果涉及重型武器,那事情的严重性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渡过溪流,继续前行。空气中的异味似乎更浓了些,除了森林固有的气息,还隐约夹杂着一丝……类似金属摩擦、燃烧油脂甚至是某种化学试剂的微弱气味。这气味极其淡薄,若非在这近乎封闭的森林环境中,且众人感官高度集中,几乎难以察觉。

【陈远内心吐槽(抽了抽鼻子):这味儿……怎么有点像俺们学校化学实验室漏气了的味道?还混合了点机油味?难道这帮家伙不光搞封建迷信,还兼职搞工业革命?这画风有点串台了吧?!】

最令人心惊的发现,出现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边缘。这里的大树似乎被有意砍伐过,留下一些低矮的树桩。沈青璃在一个树桩旁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物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质地坚硬的金属零件,形状奇特,非刀非剑,边缘有磨损的痕迹,还沾着些许黑乎乎的油污。更重要的是,这零件的铸造工艺和风格,明显带有中原特色,上面甚至还能模糊辨认出一个被刻意磨蚀过、但残余轮廓类似明代工部工匠印记的图案!

“是我们那边的东西……”陈远拿起那冰冷的零件,感觉手心都在发烫。这无疑是严嵩党羽在此活动的最直接物证!

几乎同时,利玛窦神父在几步之外,也发现了一个小东西。那是一小片碎裂的、类似琉璃(玻璃)的透明薄片,边缘切割得异常平整光滑,绝非天然形成。而在薄片旁边,还有一小截被踩进泥土里的、颜色暗红的蜡封碎块,上面隐约残留着一个奇特的、带有十字架和星辰图案的烙印——那是欧洲某些炼金术士或精密仪器制造商喜欢使用的火漆印!

中原的零件……西洋的琉璃碎片和火漆印……

这两样看似不起眼的废弃物品,如同两块拼图,狠狠地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它们无声地印证了那个最坏的猜想:严嵩的势力,确实在这里,并且,他们极有可能正在与掌握着某些西洋“南蛮技术”的势力(很大概率就是“影月”组织)进行着某种合作!那个所谓的“新混沌引擎”基地,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复制品,而是一个融合了东西方邪术与技术的、更加诡异可怕的造物!

“找对方向了……”太子朱载堃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忧虑,“但也意味着,我们离龙潭虎穴,更近了。”

成功的发现,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加倍的沉重。他们就像循着血迹追踪猛兽的猎人,血迹越清晰,说明离猛兽的巢穴越近,也意味着危险呈指数级上升。

接下来的路途,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沈青璃的侦查更加谨慎,每一次停留观察的时间更长。太子和陈远也努力分散注意力,不仅注意脚下,还时刻警惕着两侧和头顶的树冠。利玛窦神父强忍着疲惫和恐惧,努力跟上队伍。老鬼水手则几乎是一步一回头,耳朵竖得像雷达。

森林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不速之客的闯入,变得越发幽深难测。黑暗中,不知名的夜行动物发出窸窣声响,总让人疑神疑鬼。扭曲的树枝在微光下如同鬼怪的手臂,带刺的藤蔓不时勾住衣物,仿佛林子的恶意。汗水浸湿了衣衫,紧贴在身上,又湿又冷。饥饿和口渴开始侵袭,但他们不敢轻易动用宝贵的干粮和清水,更不敢去寻找未知的水源。

生存的挑战,与追踪的危险交织在一起。如何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辨别方向(仅靠模糊的坐标和大致的内陆方向),如何寻找相对安全的露营地,如何获取安全的饮用水(现有的存量不多),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毒虫猛兽……每一个问题都现实而残酷。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中,陈远靠着一棵大树喘息,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他望向身旁的沈青璃,她依旧站得笔直,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但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陈远似乎看到她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略微急促。她也是人,也会累。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敬佩,是依赖,或许还有一丝……心疼?

“沈姑娘,喝点水吧。”陈远解下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声音有些干涩。

沈青璃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接过水囊,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便还了回来。“省着点。”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几分平时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断后的老鬼水手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警示:“嘘——!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僵住,心脏骤停。

远处,密林的深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但绝非自然声响的动静——那像是……金属工具敲击石头的“叮”声,非常非常遥远,还夹杂着某种低沉的、类似机械运转的“嗡鸣”,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声音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消失了。森林恢复了死寂。

但这一刻,所有人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那不是动物,不是风雨。那是……人工活动的声音!是从他们追踪方向更深处传来的!

沈青璃和太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凝重。太子缓缓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很近了。”

他们找对了方向,也无疑已经踏入了敌人核心活动区域的外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与巡逻的哨兵、隐藏的陷阱、甚至基地的防御力量迎头相撞。

危险,已悄然迫近。

(第九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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