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公社卫生院的病房里静悄悄的。和周雨涵同柜台的张姐，下班后才匆匆赶来——她白天当班，没能跟着下午供销社职工一同过来。
此时，陈家旺早已领着公社的一众干部，还有朱红军以及粮管所、食品站的负责人，去饭店庆贺了；
国栋娘也回了家，忙着给产妇做月子餐。
病房里只剩陈国栋陪着周雨涵，他瞧着妻子一脸郁郁寡欢，眉宇间满是惆怅，只当是刚经历生产阵痛、身体尚未恢复，心想女人生完孩子大抵都是这般模样，便没太往心里去。
他满心都被新生儿陈卫星带来的喜悦填满，正忍不住手舞足蹈地回味着当爹的幸福，见张姐进门，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
周雨涵瞥见张姐，连忙欠了欠身。张姐既是她敬重的大姐，又是同一柜台的柜组长，待她向来和善。
“恭喜恭喜，雨涵你受苦了！”张姐快步走到床边，笑着道贺。陈国栋在一旁忙不迭地把儿子出生的详情细细说了一遍。
可张姐的目光落在周雨涵脸上，那股子喜悦便淡了大半——她脸上没有半分初为人母的喜色，反倒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低落。
张姐忽然想起，周雨涵刚进柜组时，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可不知怎的，春节前两天的一大清早，她的眼睛哭成了红桃子似的，连着两天都没精打采。
没过多久，陈国栋也进了供销社，两人很快谈起了恋爱，这事儿在当时就让张姐觉得有些蹊跷。更让人不解的是，宣布婚事后的周雨涵，始终没露出过年轻人谈情说爱的雀跃，怀孕后情绪更是低落到了极点。
如今说是早产，可这孩子足有七斤多重，哪里像早产的样子？看着周雨涵这副模样，张姐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总觉得事情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陈国栋压根没顾及张姐的敷衍和周雨涵的沉默，只顾着喋喋不休地炫耀——一会儿说他爹娘赶来时，杨集公社的大小干部全来恭贺，把场面说得热闹非凡；
一会儿又翻来覆去讲他爹给儿子取名陈卫星的讲究，末了还不忘提一句，他娘已经回家给周雨涵熬月子餐去了。
整个病房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自顾自地填满了每个角落。
张姐在旁边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周雨涵则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脸色依旧沉郁。
没一会儿，张大妮也急匆匆赶来了。
她刚放学回到家，就听见婆婆和丈夫你一言我一语地念叨，说周雨涵生了个儿子，还是早产，心里当下就惦记着要来看看。安顿好家里的琐事，她没多耽搁，揣着几分关切便往公社卫生院赶。
进门见到张姐，两人笑着打了声招呼，张姐见状，便识趣地起身告辞，还特意叮嘱了周雨涵几句“好好休养”。
陈国栋笑着跟嫂子问好，刚想再把那些恭贺、取名的琐事重说一遍，周雨涵连忙开口打断：“你先回家吧，吃点饭歇会儿，顺便把月子餐送来就行。”
她这话听着是体贴，实则是实在忍不了他的絮叨，想寻个清静。
陈国栋看了看身旁的张大妮，心想有她陪着也放心，正好能回去填填肚子、歇歇脚，便爽快地答应了。
他凑过去亲了亲襁褓里的陈卫星，又在周雨涵脸上啄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周雨涵被他亲到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全被张大妮看在眼里。
张大妮轻轻关上门，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目光在周雨涵苍白的脸上转了转，又落在襁褓中熟睡的陈卫星身上，声音放得轻柔：“雨涵，你这月子可得好好养，看你脸色虚得很，有啥想吃的、想用的，别不好意思跟我说。”
周雨涵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谢谢嫂子，不用麻烦，家里都安排好了。”
说完，她便垂下眼睫，盯着被角，不再说话，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张大妮瞧着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里的疑惑更甚，却没敢直接点破，只顺着话头往下说：“这孩子长得真俊，眉眼随你，瞧着多壮实，哪像早产的娃？我家卫东出生时也就七斤多一点。”
这话像是戳中了周雨涵的痛处，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眶倏地红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医生说……说提前了两个月，算早产。前几天做家务没留意，滑了一下，大概是受了惊，才提前发动的，也多亏孩子底子好，没受啥罪。”
“哪能让你怀着孕还干重活？”张大妮连忙接过话头，心里却越发蹊跷——提前两个月算是真正的早产，可七斤多重的孩子，分明是足月的健壮模样，哪像是受了惊吓提前降生的？
她看着周雨涵眼底藏不住的愁苦，想起当年她嫁过来时的仓促，想起她婚后日渐沉默的样子，忍不住试探着问：“雨涵，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咱们都是女人，又都是县城来的，坐月子最要紧的是舒心，有啥难处，说不定我能帮你搭把手。”
周雨涵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人看穿了秘密，随即又快速低下头，摇了摇：“没有，就是……就是生了孩子有点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张大妮见状，便知她是不肯吐露实情，也不再追问，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累了就好好睡会儿，我在这儿帮你看着孩子，有啥事你喊我。”
周雨涵没应声，只是侧过身，背对着张大妮，肩膀微微耸动着，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
张大妮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越发笃定，周雨涵的“早产”和这段婚姻里，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病房里的空气刚静了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国栋娘提着个沉甸甸的瓦罐走了进来，罐口氤氲着淡淡的鸡汤香气。
“雨涵，娘给你炖了鸡汤，补补身子。”她嗓门洪亮，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意，进门先看向周雨涵，又瞥见床边的张大妮，连忙客气地招呼，“大妮也在呢，辛苦你陪着雨涵了。”
张大妮笑着起身：“婶子，您太客气了，我就是过来看看雨涵和孩子。”
国栋娘把瓦罐放在床头柜上，掀开盖子，浓郁的鸡汤味瞬间漫了出来，她一边往小碗里盛，一边念叨：“老母鸡炖了一下午，放了点红枣枸杞，不油腻，适合月子里喝。”盛好后递到周雨涵手边，又转头对张大妮说：“大妮，你也尝尝？炖得多，够喝。”
张大妮连忙摆手：“不了婶子，我家里还等着回去呢，您快让雨涵趁热喝。”
她看国栋娘已经照料妥当，又跟周雨涵说了几句“好好喝汤、安心休养”的话，便识趣地告辞了。国栋娘送她到门口，再三道谢，才转身回了病房。
没过多久，陈国栋也跟着来了，国栋娘见儿子进来，便把碗递给陈国栋：“你喂雨涵喝了吧，娘去看看孙子。”
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一角，看着陈卫星粉嫩的小脸，眼神瞬间柔得能滴出水来。“这孩子，眉眼真周正，跟他爹小时候一个模子刻的。”
她轻轻用指腹碰了碰孩子的小手，声音放得极低，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小家伙，“这么壮实，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又转头对周雨涵说：“雨涵啊，你别操心别的，好好养身体，孩子有娘看着，饿了哭了娘都能应付，保准给你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陈国栋喂周雨涵喝了小半碗鸡汤，自己也陪着喝了两碗，折腾了一天，他眼下带着明显的倦意，打了好几个哈欠。
国栋娘看在眼里，便开口道：“国栋，你今天也累坏了，跑前跑后的，晚上就先回家歇着吧。这里有娘呢，娘守着雨涵和孩子，有啥事娘能照应。”
陈国栋揉了揉眼睛，想了想这一天的忙碌，确实浑身乏得很，也没多想，就点头应道：“行，那娘你多费心了。”
他说着，拿起自己的外套，连看都没看周雨涵一眼，更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就径直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才回头说了句：“雨涵，我明天再来。”
周雨涵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她虽不喜欢陈国栋在跟前喋喋不休，可他这般连一句征询都没有，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抬腿就走，还是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寒凉。
她默默低下头，看着碗里剩下的鸡汤，暖意似乎也驱散不了心底的空落，眼眶又悄悄红了。
国栋娘没察觉儿媳的异样，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照顾孩子的注意事项，伸手掖了掖周雨涵身上的被子：“天凉，别着凉了，困了就眯一会儿，孩子娘盯着呢，保准不吵你。”
夜色渐深，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国栋娘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襁褓里的孙子，时不时伸手探探孩子的体温，掖掖被角，动作笨拙却格外细心。
后半夜，陈卫星哼唧了两声，国栋娘连忙起身想给孩子换尿布，刚弯腰，就瞥见周雨涵侧躺着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心里咯噔一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看去，只见周雨涵的肩膀轻轻耸动着，脸颊贴在枕头上，湿了好大一片。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从喉咙里溢出，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听得人心里发紧。
国栋娘的动作顿住了，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儿媳自从嫁过来就少言寡语，如今生了孩子，本该是最欢喜的时候，怎么反倒夜里偷偷抹泪？
她想起白天亲朋好友来看望儿媳时，那些明里暗里对早产的疑惑，想起孩子七斤多重却说是早产，想起雨涵那句“做家务滑了一下”的解释，心里忽然也打了个问号。这个模样俊俏、吃着皇粮的城里姑娘，咋会突然放下身段，下嫁给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农村娃”儿子？而且她嫁过来后，几乎不回这个家，常年和儿子住在供销社的宿舍里。这么多奇怪的地方，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国栋娘又忽然联想到，丈夫陈家旺向来仗着几分权威，在外面惯是欺男霸女的做派。可周雨涵对他这个公爹，却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半分没有对长辈该有的敬重与客气。偏偏陈家旺对此竟不甚计较，这般反常的纵容，让国栋娘心里忽然冒出个不好的苗头，一股隐隐的担忧瞬间缠上心头，挥之不去。
可儿子明明说过，他跟周雨涵好上办事儿的时候，那姑娘头一回就落了红，确确实实没掺假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邪了门了！
国栋娘心里又疑又乱、又惊又堵，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那股子纠结劲儿在脑子里翻来滚去、嗡嗡作响，搅得她头都要炸了，坐立不安的，越琢磨越闹心！
但她终究没敢声张，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放轻动作给孩子换好尿布，又坐回小马扎上。
月光下，周雨涵的侧脸显得格外单薄，那无声的泪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国栋娘心上，让她越发觉得，这看似圆满的月子里，藏着儿媳不愿与人言说的委屈。
陈国栋回了家，草草洗了把脸，倒头歇了没半个时辰，就觉得屋里空落落的没意思。
脑子里压根没惦记着卫生院里刚生产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反倒蹿起一股燥热，鬼使神差地就往单身宿舍区去了——他心里念着的，是江燕。
江燕下午本就跟着供销社的同事一起去看过周雨涵，当时看着病床上苍白沉默的周雨涵，再瞧瞧旁边眉飞色舞炫耀的陈国栋，她眼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回来后，心里更是七上八下：陈青早产了，周雨涵也说是早产，自己肚子里怀着的这个，会不会也遭了同样的罪？一想到丈夫赵大宝十几年没让她怀上，偏偏跟陈国栋厮混了几次就有了身孕，这孩子的来历本就见不得光，如今再添上早产的隐忧，她心里的担心就压过了一切，连带着对陈国栋的那点念想也淡了大半，甚至生出了要彻底离开的念头。
她正坐在床边胡思乱想，窗户突然被轻轻推开，陈国栋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的笑意。
江燕吓了一跳，猛地推开他，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满肚子的妒意和醋意，带着几分讥讽：“你怎么来了？不在卫生院守着你刚生完孩子的媳妇，反倒爬后窗钻我这儿来——你这爬窗的本事，倒是练得越来越熟练了！”
话里的酸气几乎要溢出来，她盯着陈国栋，眼底翻涌着不甘和怨怼：周雨涵刚生了儿子，正是该他守在跟前悉心照料的时候，他倒好，转头就惦记着来跟自己厮混，这份凉薄，让她心里又气又妒。
陈国栋没应声，利索地翻进屋里，反手关好窗户，打开了收音机后，一把就搂住了江燕的腰，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想你了，家里没意思，过来看看你。”说着，手就不安分地往她身上摸去，显然是憋着龌龊心思。
江燕连忙推开他，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里满是焦灼和决绝：“别这样！我心里实在不踏实。你没看陈青和周雨涵都早产了？我这肚子里的孩子，赵大宝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天天盼着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我本就是供销社的临时工，也没打算长干，早就想好了，过阵子就辞了工作在家安心养胎。我真怕在这儿待着，万一将来我也早产，这孩子的月份、模样说不清楚，赵大宝那边我根本没法交代！”
她喘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声音也带上了颤音：“还有我和你的关系，纸终究包不住火，迟早会暴露出来。到时候不光我没法做人，赵大宝要是知道了孩子的真相，还不得跟我拼命？我不能冒这个险，这工作我必须辞，这地方我也得赶紧走！”
“走什么走？辞什么工？”陈国栋的兴致被扫了大半，却依旧不依不饶，手又缠了上来，“她们早产是她们的事，跟你有啥关系？你这胎象不是早就稳了？别瞎想这些没用的。”
他今天折腾了一天，心里的得意和躁动没处发泄，哪里肯轻易罢休。
江燕被他缠得没法，心里又确实存着几分侥幸——这些日子产检，医生也说孩子长得挺好，胎象稳定。她架不住陈国栋的软磨硬泡，再加上他动作越来越急切，生怕动静闹大了被隔壁同事听见，最后只能咬着牙顺从了。
屋里的光线昏暗，陈国栋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欲望，全然没察觉江燕脸上的抗拒和眼底的忧虑。
江燕闭着眼，身子僵硬，脑子里满是对孩子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迷茫，只盼着这荒唐的时刻能早点结束，也盼着自己能早日摆脱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份苟且，早已在暗地里埋下了更多祸端。
缠绵过后，江燕以为陈国栋会像往常一样，趁夜悄悄离开，没想到他竟直接往床里挪了挪，扯过被子就躺了下来，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你怎么还不走？”江燕又惊又急，压低声音催促，“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陈国栋闭着眼，语气满是无所谓：“怕啥？周雨涵还在卫生院躺着，我娘守着呢，没人管我。再说这儿清净，没人监督，明天早上歇够了，正好再续一次，多舒坦。”
他全然没把江燕的担忧放在心上，只想着满足自己的私欲，翻了个身就打起了呼噜，丝毫不管江燕整夜辗转难眠。
一夜忐忑，天还没亮，凌晨五点多钟，陈国栋就醒了过来。他眼里满是燥热，根本不顾江燕的抗拒和满脸的疲惫，拽着她的手腕就想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