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门槛上,林风的脚踩进去时,听见了一声轻响。不是茶杯,是竹枝敲地的声音,清脆、缓慢,像是在数他的脚步。
他没停,一步步往里走。庙里比他想象的干净,香炉倒了,灰洒了一地,但供桌还立着,上面没有神像,只有一道浅浅的剑痕横贯木面,像是多年前就刻下的约定。
阿吉坐在角落的石墩上,手里那根竹枝断了一截,断口平整,应是昨夜他自己折的。他抬头看了林风一眼,眼神不冷也不热,就像看一个迟来赴约的老友。
“你来了。”他说。
“我来了。”林风站定,离他六步远,不多不少,正好是拔剑的距离。“你说辰时等我,我没迟到。”
阿吉点点头:“我也一直在等这句话。”
林风右手缓缓按上剑柄。黑鱼皮鞘有些发烫,不知是晨阳晒的,还是他掌心渗出的汗。他没急着说话,只是将剑抽出三寸,刃光一闪,映在阿吉脸上。
“今日一战,若我败,从此封剑。”
“若我胜,你要答我一个问题。”
阿吉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什么问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林风收回剑,正色道,“现在,我不想赢你——我想让你输一次。”
阿吉忽然笑了下,极淡,像风吹过水面的褶皱:“燕十三的传人,开口就要人认输?他当年也没这么狂。”
“我不是燕十三。”林风握紧剑,“我是用他剑法的人。区别在于,我想活着用下去。”
“那你就不该学这剑。”阿吉站起身,竹枝点地,“夺命十三剑,本就是为死人准备的。”
话音落,林风已出剑。
“鬼火破空”!
剑锋撕开空气,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这一招他练过三百多次,每一次都带着杀意,哪怕对手只是稻草人。他知道怎么让剑最狠、最快、最不留余地。
可阿吉只是轻轻一挑。
竹枝撞上剑脊,力道不大,却像推开了整座山的重心。林风的剑偏了三寸,刺空。
他不惊,反而笑了一声:“果然。”
第二式紧随而至——“千变万化”。
七重幻影同时扑出,从不同角度刺向阿吉周身要穴。这是融合点换来的改良版,原本只有三重虚影,如今加上梯云纵的腾挪节奏,真假难辨。
阿吉不动。
他在原地划了个圈。
竹枝以极慢的速度绕身一周,看似随意,却恰好挡下每一记虚实交错的剑尖。最后一击被引向地面,石砖裂开一道细缝。
林风落地,脚跟未稳,身形已再度腾起。
梯云纵!
他借墙反弹,如鹤掠檐,在空中转折三次,从不可能的角度直刺咽喉——第十三剑的起手式!
这一剑,是他昨晚想出来的。把身法揉进剑招里,让速度突破极限。系统提示说“实战压制状态下触发概率提升”,那他就逼自己到绝境。
剑尖距喉半寸时,他手腕一震。
偏了。
不是被挡,也不是收力,而是他自己改了方向。剑锋擦着阿吉颈侧划过,削断一缕头发,飘然落地。
两人静立。
林风喘了口气,额角有汗滑下。刚才那一瞬,他明明能刺穿对方喉咙,可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夜慕容秋荻倒药的画面,还有她说的那句“我的命,不是交易品”。
于是他偏了。
阿吉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根断发,又抬眼看他:“你本可以杀我。”
“我知道。”林风握剑的手微微发颤,“但我没杀。”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或许是因为,我不想变成一把只会杀人的剑。”
阿吉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见过燕十三最后一战吗?”
林风摇头:“我没赶上。只听说,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不是死。”阿吉纠正,“是被剑吞了。十四剑失控,十五剑自毁。他到最后都没明白——有些剑,不该出。”
“可我不一样。”林风盯着他,“我没有非要杀的人,也没有非报的仇。我只是想活得久一点,护住几个不想失去的人。”
“比如谁?”
“比如那个宁可死也不吃解药的女人。”林风冷笑一声,“你也认识她吧?你躲在这破庙里装扫地工,其实一直在看着她,是不是?”
阿吉没否认。
他只是把断掉的竹枝扔在地上,换了一根新的,轻轻点了点林风的剑尖:“你的剑太快,也太急。每一招都想置人于死地,可你忘了,真正的剑客,不是靠杀人证明自己。”
“那你靠什么?”林风反问,“靠站着不动让人刺?还是靠讲道理劝退敌人?江湖不是讲理的地方,阿吉。你以为你不杀,别人就不会杀你身边的人?”
“铁真真差点被人毒死的时候,我没有出手。”阿吉平静地说,“因为她不需要我救。她自己活下来了。”
“慕容秋荻呢?她现在躺在柴房里,命悬一线,你又能做什么?袖手旁观,然后说‘她会自己站起来’?”
“我会等。”阿吉看着他,“等她真正想走的那一天,再带她离开。不是救,是陪。”
林风嗤笑:“说得真轻松。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等不到那一天?有些人,一步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
“所以你才这么拼命练剑?”阿吉终于有了些情绪,“怕来不及?怕救不了?怕自己不够强?”
林风没说话。
他确实怕。
怕某天醒来,发现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握着这把染血的剑。
“你的问题还没问。”阿吉忽然道。
林风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我想知道——谢晓峰,为什么会输给燕十三?”
阿吉眼神微动。
“没人赢过燕十三。”他说,“包括我。”
“可传说中,是你逼他自刎的。”
“那是误传。”阿吉摇头,“他不是输给我,是输给他自己的剑。那天他使出了十五剑,那一剑已经超越了人能控制的极限。我若不出手,整个山谷都会被斩成两半。我不是打败他,是阻止他。”
“那你为什么不杀他?”
“杀了他,剑还在。”阿吉望着门外渐亮的天色,“我要毁的是那把剑的执念。”
林风怔住。
原来如此。
燕十三不是败于剑术,而是败于无归之路。
“你现在走的,也是这条路。”阿吉看着他,“夺命十三剑配上梯云纵,威力倍增。可你越是融合,就越接近那股煞气。你今天能偏开半寸,明天呢?后天呢?当你的剑不再听你的心,你会怎么办?”
林风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阿吉说的是真的。
每一次用这剑,他都能感觉到体内有种东西在苏醒——冰冷、暴烈、渴望鲜血。
“你说我缺‘仁’?”他忽然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叫仁吗?是在别人砍向你兄弟时慢半拍?还是在敌人放毒的时候讲规矩?”
“仁不是软弱。”阿吉声音低沉,“是你明知道可以杀,却选择不杀。是你哪怕恨透了一个人,也愿意给她一条活路。”
“可江湖不给她活路!”林风猛地抬头,“你以为我不想留情?可每次我手下留情,最后死的都是我在乎的人!”
阿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
“那就别让剑决定你是谁。”他说,“你是林风,不是燕十三的影子。你可以用他的剑法,但不能走他的路。”
林风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阳光斜照进来,洒在两人之间的地砖上,分出明暗两界。他的剑尖垂地,微微晃动,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入鞘。
“这场比试……算谁赢?”他低声问。
阿吉捡起脚边那根断竹,轻轻一折,扔进香炉残灰里。
“没有赢家。”他说,“只有活着的人,继续往前走。”
林风终于收剑。
可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阿吉忽然开口:
“你刚才那一剑,若再快半息,我就避不开。”
林风脚步一顿。
“我不是夸你。”阿吉背对着他,“我是提醒你——下次别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