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站在屋檐边缘,脚下的瓦片还带着方才腾跃时压出的裂痕。他刚想收腿落地,眼角忽然瞥见柴堆那边一阵晃动,碎草与破席被一股力道掀开,纪纲从里面滚了出来,肩头那道剑伤正往外渗血,染红了半边黑袍。
他没立刻逃,反而撑着地面坐起,抬眼看向林风,嘴角扯出个笑:“燕十三的传人,身法倒是不赖。”话一出口,人已翻身向后掠去,速度快得几乎拖出残影。可就在他跃过巷口那一瞬,手中一块乌黑令牌脱手飞出,啪地摔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风没追。他知道这种伤势的人不会无故停留,留下东西,必有目的。
他缓步走下屋脊,足尖轻点,身形落处无声。靠近那令牌时,蹲下身,指尖尚未触到,脑中系统便悄然浮现一行字:【检测到特殊金属残留,含微量活体蛊虫信息素,来源标记:天尊】。
他收回手,没再碰。
远处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远,像是有人接应纪纲撤离。林风盯着那枚黑铁牌,上面刻了个“天”字,笔画深陷,边缘打磨得极钝,不像装饰,倒像刑具上的烙印。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踏在湿漉漉的草席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慕容秋荻来了。
她穿着灰青色长衫,袖口微卷,发丝有些散乱,脸色比平时更白,像是刚睡醒,又像熬了一夜。她走到令牌前,蹲下,伸出两指将它翻了个面,看了看,又翻回来。
“他们动作挺快。”她开口,声音低哑,“连阿吉藏在这儿都摸到了。”
林风看着她侧脸:“你知道?”
“我若不知,会在这时候出现?”她冷笑,把令牌捏起来,指尖在“天”字上划了一下,“这东西三年前就停用了,现在重出江湖,说明内部换了规矩——要么是老主人死了,要么……是新人上位,想立威。”
林风没接话。他在等她说下去。
她站起身,把令牌塞进袖袋,转身要走,却在迈步瞬间身子一晃,左手扶住墙柱,指节用力到泛白。
林风皱眉。
她咳了一声。
不是普通的咳嗽,而是那种从肺腑深处挤出来、带着阻滞感的闷响。接着,她抬起手抹了抹嘴,指尖沾了点暗红,低头看了一眼,笑了下:“看来时限快到了。”
林风脑中系统提示骤然弹出:【检测到‘七日蚀心蛊’活性增强,宿主:慕容秋荻,剩余时间:五日十二时辰】。
他瞳孔微缩。
这蛊是他三个月前种下的。那时她在断崖边拦截他,逼问阿吉下落,出手狠绝,招招锁喉。他不得已用出师门秘术,借一滴血引蛊入脉,当时只当是保命手段,没想到如今竟被人拿来当控制她的工具。
“你被他们抓了?”他问。
“不是抓。”她摇头,嗓音沙得像磨刀石,“是交易。我要他们帮我查一个人,他们答应,条件是替他们办一件事——带回阿吉的首级。”
“你不做呢?”
“第七日,心脉一根根断裂,死相难看得很。”她说完,又咳了一口血,这次没擦,任由血丝顺着唇角流下,在下巴悬成一颗将坠未坠的珠子。
林风沉默片刻:“你查的那人是谁?”
她抬眼看过来,目光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嘲讽,又像自嘲:“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那你现在来这儿干什么?”林风按住剑柄,“既不是为杀阿吉,也不是为杀我,总不至于专程来告诉我你快死了吧?”
“我是来提醒你的。”她靠在墙上,呼吸略显吃力,“天尊既然能找到阿吉,就不会只派纪纲这种角色。接下来来的,可能是‘三使’之一,也可能是……谢家的人。”
“谢家?”林风一怔。
“你以为神剑山庄真是铁板一块?”她冷笑,“谢晓峰失踪这些年,多少人想踩着他姓谢的招牌往上爬?天尊能在背后插手,说明庄里早有人通了外气。”
林风心头一沉。
他想起昨夜阿吉半跪在地的模样,想起他每一次发力时胸口压抑的起伏。那个曾经无敌于天下的名字,如今只剩下一具残躯在赌坊扫地。而那些曾以他为荣的人,或许早已不再等他回去。
“你信不信我?”慕容秋荻忽然问。
林风看了她一眼:“你体内有我的蛊,你说我该不该信?”
“蛊只能让人听话,不能让人说真话。”她低声说,“我可以现在就拔剑杀了你,然后自己去找解药,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需要你活着,也需要阿吉活着。”
“为什么?”
“因为只有他能证明一件事。”她顿了顿,“我不是凶手。”
林风眯起眼:“什么案子?”
“三年前,神剑山庄老管家死在藏书阁,手里攥着半块玉佩,上面刻着‘慕容’二字。所有人都说是我在报复谢家,可那晚我根本不在庄内。”她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我才明白,那是调虎离山——真正的目标,是烧掉《谢氏剑典》里的一页。”
“哪一页?”
“记载‘逆脉九转’的那一段。”她说,“那是谢家剑法唯一能反制‘夺命十三剑’的破绽所在。没了它,燕十三的剑就成了无解之招。”
林风听得清楚。他知道这一招的分量。当年燕十三创出第十五剑时,正是谢晓峰凭记忆中的家传心法才堪堪挡住。若那页真被毁,天下再无人能制。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查清真相?”
“不。”她摇头,“我是来告诉你——别让阿吉回神剑山庄。那儿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说完,她扶着墙慢慢往巷外走,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林风站在原地没动。
风从窄巷刮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声。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块曾躺过令牌的位置,那里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划痕。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慕容秋荻说话时,右手一直藏在袖中,始终没有拿出来过。
他猛地抬头。
她已走到巷口,身影即将隐入街角昏黄的灯笼光里。
“等等。”他出声。
她停下,没回头。
“你袖子里藏着什么?”他问。
她肩膀微微一动,随即缓缓抬起右臂,将袖口拉开一寸。
里面缠着一圈细如发丝的银线,线头连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铜铃,铃舌已被剪断,但铃身刻着一个极小的“谢”字。
“这是今早从我房里搜出来的。”她说,“有人在我睡觉时放进去的——和当年管家死前手里攥的那半块玉佩,出自同一套信物。”
林风呼吸一滞。
她转过身,直视着他:“你说,我现在该信谁?”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左手忽然按住心口,整个人剧烈一颤,膝盖一软,重重撞在墙面上。血从她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流进衣领,裂开一片暗色。
林风几步上前,伸手欲扶。
她却猛地抬手推开他,背靠着墙滑坐在地,喘息粗重,眼神却依旧清醒。
“别碰我。”她咬牙,“现在我身上每一寸都是陷阱,蛊毒发作时,会把靠近的人一起拉进经脉错乱的境地——你想试试全身血管倒流的感觉吗?”
林风收回手,站在她面前,看着这个曾一手掀起江湖风雨的女人,此刻像条搁浅的鱼,张着嘴挣扎呼吸。
“还有两天。”她喃喃道,“只要撑过两天,我就有办法找到解药。”
“在哪?”
“西岭断魂坡。”她闭上眼,“子时,月照第三块石碑的时候,会有个人带药来。”
“要是不来呢?”
“那我就死在这儿。”她睁开眼,笑了笑,“正好,也算还了当年欠谢晓峰的情。”
林风没再说话。他解下腰间水囊,递过去:“漱个口吧。”
她愣了一下,接过,仰头 rinsed 了一下嘴,把血水吐在地上,随手将空囊扔还给他。
他接住,发现底部多了一道新划痕,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
还没来得及细看,她已撑着墙再度站起,踉跄一步,稳住身形。
“记住我说的话。”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别让阿吉回去。”
然后她转身走入夜色,背影摇晃,却始终没有回头。
林风站在巷口,手里攥着那只水囊,掌心被那道划痕硌得生疼。
风又起,吹动檐角一串旧铜铃,叮当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