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的荧光在谷道两侧流动,像两串被风揉碎的星子。
苏蘅的鞋跟碾过潮湿的青苔,每一步都压得很轻——方才紫藤封印开启时迸发的金光还在眼底晃,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胸腔的声音,一下重过一下。
心口的玉片早没了灼热感,此刻正贴着肌肤沁出丝丝凉意,倒像是在替她平复情绪。藤囊里的白莲却不安分,花瓣一下下戳她掌心,像在催促什么。
苏蘅垂眸看了眼腰间鼓囊囊的藤囊,忽然想起方才制住红叶使时,那些藤蔓是如何活物般缠住软剑——她的能力,似乎又强了些。
谷道尽头的石门是在她数到第七步时出现的。门楣爬满枯藤,却在她靠近时“簌簌”抖落陈灰,露出门后一方幽黑的空间。
苏蘅顿住脚步,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藤囊。三株细若发丝的青藤应声窜出,绕着石门转了两圈,又蔫头耷脑地缩回囊里——没有机关,没有毒气,连半分恶意都无。
她松了口气,却没急着进去。从藤囊里摸出片薄如蝉翼的柳叶,轻轻抛向门内。柳叶打着旋儿飘了五尺,“叮”地撞在什么东西上,落下来时边缘竟沾了星点七彩光屑。
苏蘅瞳孔微缩,那是钥匙。
石室中央悬浮着一枚巴掌大的钥匙,通体晶莹如冰,却流转着虹光,像是把彩虹揉碎了灌进水晶里。
它下方没有任何支撑,就那么静悄悄地悬着,连空气都因它的光晕泛起细碎的涟漪。
苏蘅望着它,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博物馆见过的翡翠扳指——但这把钥匙比那扳指通透百倍,连内里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像是用最清的泉水雕成的。
“归墟之钥……”她喃喃出声,喉间发紧。
梦境里那株半透明的花灵曾说过,这钥匙藏在兰心谷最深处,是解开她身世的关键。
此刻玉片在胸口发烫,连带着她的指尖都在发颤,像有根无形的线,从钥匙直连到她心口,轻轻扯着她往前。
苏蘅咬了咬舌尖。疼意涌上来时,她摸出藤囊里最后一把止血草,捻碎了撒向钥匙。
草屑飘到离钥匙三尺处便停住,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托住,接着“刷”地绽开细小的粉花——没有毒,没有咒,甚至连灵压都温温柔柔的,像春风拂过草尖。
她这才敢抬脚。离钥匙还有半步时,苏蘅又停住了,解下腰间藤囊,轻轻放在脚边,这才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钥匙表面,便有暖流顺着皮肤窜进血脉,像是冬日里喝了碗热姜茶,从指尖暖到后颈。钥匙在她掌心沉了沉,竟自动缩成巴掌大小,虹光也收敛了些,只余一圈淡紫的光晕裹着它。
“嗡——”记忆碎片突然涌进脑海。
她看见一片望不到边的花海,红的、白的、粉的,每朵花都在对她笑;看见一座白玉筑成的殿宇,殿中立着株半透明的花树,花瓣落下来时会变成星星;还看见自己——不,是另一个自己,穿着月白裙裾站在花树前,手里捧着的,正是这把归墟之钥。
“那是你前世。”梦境花灵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不再是往日的缥缈,倒像就站在她身后。
苏蘅猛地转身,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石室。再回头时,钥匙上的虹光更盛了些,连带着她掌心都泛起淡淡的荧光。
“归墟之钥,乃上古花灵封印自身力量所化。”花灵的声音低沉下来,“你每解一层封印,便多一分力量。待完全解锁……”它顿了顿,“你将成为真正的万芳主,掌控天下草木。”
苏蘅喉结动了动:“那代价呢?”
“凡人心性。”回音在石室里荡开。
苏蘅望着掌心的钥匙,忽然想起青竹村的老阿婆临死前塞给她的红薯,想起萧砚在雪夜里给她披的大氅,想起自己第一次用灵植救县主时,围观百姓眼里的震撼与敬畏——这些人间烟火气,是她穿越以来最珍贵的东西。
“我不要做没有心的花灵。”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摩挲钥匙表面,“力量可以慢慢修,但人心……”
“所以你要慎之又慎。”花灵的声音里带了丝欣慰,“不过此刻,你只需记住——”
“轰!”一声闷响突然从门外传来。
苏蘅猛地抬头,就见石门上的枯藤簌簌抖动,连带着整个石室都晃了晃。
她本能地握紧钥匙,另一只手摸向藤囊——方才制住红叶使的藤网还没用完,此刻正安静地缩在囊底,随时能窜出来护主。
“贱人!”熟悉的暴怒嘶吼透过石门传来。苏蘅瞳孔骤缩——是红叶使!
他不是被灵火点了昏穴吗?难道那藤网捆得不够紧?她快步走到门前,贴耳听了听,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衣物擦过石壁的沙沙声,像是有人正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
“苏蘅!”红叶使的声音更近了,“你拿不走归墟之钥!夫人说过……啊!”一声闷哼截断了他的话。
苏蘅拧眉,正想唤出藤网防身,就听见“砰”的一声,石门被撞开条缝隙。冷风灌进来,卷着血腥气扑到她脸上。
她眯眼望去,正看见红叶使踉跄着栽进门槛,左腕上还缠着半截断裂的藤网——原来他竟是生生挣断了藤蔓!苏蘅的指尖瞬间爬上灵火。
但红叶使没有扑过来。他趴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洇成暗红的花。他抬头盯着她,眼尾的刀疤因痛苦而扭曲,却扯出个狰狞的笑:“晚了……夫人早就算到……”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突然扩散。苏蘅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冰凉,这才注意到他后心插着半截断剑——是方才被藤网扯断的软剑。
原来他挣脱藤网时,断剑刺进了自己心口,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跑到这里报信。
“夫人……不会……”红叶使的头重重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苏蘅望着他的尸体,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钥匙。门外的风还在吹,卷着兰草的清香钻进石室,却掩不住弥漫的血腥气。
她忽然想起花灵说的“凡人心性”——或许,守护自己在乎的人,就是她的“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苏蘅猛地抬头,就见石门之外的谷道里,无数藤蔓正疯狂地扭动着,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谷口方向逼近。
她握紧钥匙,藤囊里的白莲突然绽放,花瓣上的荧光连成一片,将她护在中央。而那震动,正越来越近。石门之外的震动来得比苏蘅预想中更快。
她刚将归墟之钥塞进贴身暗袋,就听见岩壁传来指甲刮擦般的刺耳声响——那是红叶使的软剑断刃在石缝里拖行的动静。
苏蘅的后颈瞬间绷直,灵火顺着指尖窜上掌心,映得石室石壁一片暖红。
“交出来!”嘶吼声裹着腥风撞开半扇石门。
红叶使像团被血浸透的破布砸进来,左腕还挂着半截断裂的藤网,断口处翻卷着血肉。
他的右眼肿得只剩条缝,额角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仍死死盯着苏蘅的衣襟——那里鼓起的弧度,正是归墟之钥的形状。
苏蘅后退半步,藤囊里的青藤“刷”地窜出,在她身周织成密网。
可红叶使根本不避,直接撞进藤网里,指甲深深抠进藤蔓:“夫人要这钥匙镇灵脉!你个野丫头也配......“他的声音突然变调,喉间溢出咯咯的笑,”你以为刚才的幻觉是巧合?夫人早给我下了血契,就算死......“
话音未落,三张猩红符咒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苏蘅瞳孔骤缩——那是赤焰夫人最擅长的“幻心符”,能勾人最恐惧的记忆。
果不其然,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青竹村的老槐树下,族人举着火把喊“灾星”;萧砚倒在雪地里,心口插着把染血的剑;连掌心的灵火都变成了毒蛇,嘶嘶吐着信子要咬她手腕。
“噗!”苏蘅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嘴里炸开。
她盯着红叶使身后未被幻觉污染的兰草荧光,那抹幽绿像根钉子,把她的意识钉回现实。藤网突然收紧,勒得红叶使发出闷哼:“你以为......”
“我以为你该知道,”苏蘅的灵火腾地窜高半尺,在藤网上烙出金红纹路,“灵植师的心智,从来不是靠符咒就能动摇的。”她指尖轻点,藤蔓猛地一拽,将红叶使甩向石壁。
“咔嚓!”红叶使的肩胛骨撞在石棱上,痛得他蜷缩成团。
可他的右手仍死死攥着最后一张符咒,泛青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夫人说过......说过这钥匙能解她的......”
“能解她的寒毒?”苏蘅突然开口。
她想起前日在医馆偷听到的传闻——赤焰夫人中了西域寒毒,每月初一疼得满地打滚。
归墟之钥的虹光里,她刚看到的记忆碎片里,分明有段关于“灵脉温养”的记载,红叶使的瞳孔猛地收缩。
苏蘅乘胜追击,藤网顺着他的伤口钻进去,在血肉里织成小网:“所以她派你这个幻术高手来抢,既能追踪我,又能扰乱心智。只可惜......”她摸出腰间的止血草,碾碎了撒在红叶使的伤口上,”你根本不知道,归墟之钥认主。”
“不可能!”红叶使嘶吼着去抓苏蘅的衣襟,却被灵火烫得缩回手。他盯着自己掌心的焦痕,突然笑了:“夫人早算到你会觉醒花灵血脉!等她亲自来......”
“她来不了。”苏蘅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想起方才钥匙涌入的记忆——赤焰夫人的寒毒,本就是她当年为夺灵脉强行抽取地火所致。
归墟之钥的力量,只会让她的毒发得更狠。红叶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望着苏蘅身后悬浮的兰草,那草叶正随着她的心跳轻轻颤动,突然想起夫人说过“花灵能控万草”的传言。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呸了声,血沫溅在苏蘅鞋尖:“你等着......”话音未落,他突然咬破舌尖,血雾喷在符咒上。
苏蘅的藤网瞬间被腐蚀出个洞,红叶使趁机撞开石门,消失在黑暗里。风卷着他的最后一句话飘进来:“夫人的影卫,已经包围兰心谷了......”
石室重归寂静。苏蘅靠着石壁滑坐在地,摸出归墟之钥。
它的虹光比之前暗了些,却仍在她掌心轻轻发烫,像在安抚她的心悸。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混着藤蔓抽打的声响——看来红叶使说的影卫,确实快到了。
她深吸口气,将钥匙重新塞进暗袋。指尖触到怀里的封印残卷,那是萧砚前日送她的古籍,边角还留着他批注的小楷。
苏蘅摸出残卷,借着灵火看清最后一页:“灵火控制术,需以草木精魄温养......”谷外传来刀剑相交的脆响。
苏蘅将残卷贴在胸口,站起身拍了拍裙角。
她望着石门外交缠的藤蔓——那些被她种下的兰草,此刻正疯了般往谷口生长,将影卫的退路缠得死死的。
“该回家了。”她轻声说。掌心的灵火忽明忽暗,像在应和她的话。
苏蘅低头看了眼残卷,又摸了摸发烫的灵火——看来,是时候试试这“灵火控制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