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一层薄雾笼罩着靖王府的亭台楼阁,平添了几分寒意。
苏蘅刚结束一夜的吐纳,正准备梳洗,院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姑娘!苏姑娘!”沈婉儿的声音破开晨雾,直直闯入苏蘅的耳中。
她推开房门,只见沈婉儿俏丽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显而易见的焦灼:“王妃旧疾复发,请苏姑娘速往偏殿!”
旧疾复发?苏蘅心头一凛。王妃的身体她前几日才仔细调理过,虽有旧疾根底,但绝不至于如此迅速且猛烈地复发。除非……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颔首:“知道了,我换身衣服便来。”
沈婉儿紧咬下唇,似乎还想催促,但见苏蘅眼神清冷坚定,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在原地跺了跺脚,眉宇间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苏蘅迅速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脚步沉稳地随沈婉儿前往偏殿。
一踏入偏殿,苏蘅的鼻尖便捕捉到一股异样的香气。那香味初闻之下,似兰花般清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但细细分辨,却又与任何她所知的花香都不同,反而有种隐晦的、令人神思倦怠的沉闷感。
殿内气氛凝重,几名太医围在床榻边,束手无策,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靖王面沉如水,站在一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苏蘅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王妃身上。
王妃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眉心紧蹙,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苏姑娘,你快来看看!”靖王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苏蘅走上前,先是为王妃诊脉。
脉象紊乱虚浮,确是中毒之兆,且与上次的症状颇为相似,却又似乎更为凶险。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殿内。
偏殿为了采光,窗户开得极大,空气流通应是顺畅的。但这股奇异的香气,却像是跗骨之蛆般,萦绕不散。
她状似随意地走到窗边,那里摆放着一盆盛开的白菊。她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一片花瓣,口中却道:“殿下,王妃此症与上次相似,但似乎更为复杂。这空气中的香气,有些古怪。”
靖王眼神一厉:“香气?”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人上前道:“回王爷,殿内并无熏香,只有一些安神草药的淡味。”
苏蘅心中冷笑,这香气若有若无,非精通药理之人,极难察觉其异。
她借着整理花瓶的动作,暗中催动了与白菊的联系。白菊乃纯净之物,对周遭气息最为敏感。刹那间,一股微弱的意念传入她的识海——是“梦魇莲”的残留气息!
梦魇莲,毒性阴狠,能引人噩梦,久之则神魂衰弱,油尽灯枯。
此物极为罕见,且花开时香气会随特定的引子而变化,极难辨认。
看来,这次下手之人更为谨慎,用的剂量和手法也更为隐蔽。
她收回手,面色凝重地转向靖王:“殿下,王妃并非旧疾复发,而是再次中毒。此毒与上次同源,但似乎经过了改良,更为凶险。我需要一些特殊的药材,其中几味府中医馆未必齐全,我需亲自去后园的药圃看看,或许能找到替代之物,或是寻到年份更足的老药。”
靖王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片刻后,他沉声道:“准。本王给你一个时辰,若无法缓解王妃症状,休怪本王无情!”
“多谢殿下。”苏蘅微微躬身,转身便向外走去。沈婉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苏蘅步履从容地走出偏殿,心却沉了下去。
对方如此处心积虑,必然有所图谋。王妃若死,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没有直接去药圃,而是绕到了王妃寝殿后方的花园。
这里有一株数百年的老梅树,几乎见证了王府几代人的悲欢离合。
苏蘅相信,它一定“看”到了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贴在粗糙的树干上,闭上双眼,将自己的神识缓缓探入梅树的灵识之中。
草木有灵,虽不能言,却能记忆。这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告诉我,昨夜子时,王妃寝殿附近,有谁来过?带着什么?”
苍老的梅树灵识微微颤动,一幅模糊的画面渐渐在苏蘅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一道纤细的身影,穿着宫装,头上戴着简单的发饰,看不清面容,鬼鬼祟祟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潜入了王妃的寝房。
那人手中,赫然握着一朵幽幽的紫色莲花,莲瓣层层叠叠,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宫装女子!
苏蘅心头巨震,王府内能穿宫装的,除了王妃,便只有……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收回神识,脸色有些苍白。有了这条线索,事情便有了突破口。她必须尽快找到证据,否则王妃危矣,她自己也难逃干系。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朝着药圃的方向走去,脑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这宫装女子到底是谁?她如何能避开守卫,精准下毒?背后是否还有主使?
就在她心事重重,转过一处假山时,冷不丁与一个端着水盆的小侍女撞了个满怀。
“哎哟!”小侍女惊呼一声,水盆落地,清水洒了一地。
“苏姑娘,对不住,对不住!”那小侍女慌忙道歉,抬头看清是苏蘅,脸色更白了几分,正是之前在王妃身边伺候过,后来被调去洗衣房的小桃。
苏蘅定了定神,见她如此慌张,心中微动,淡淡道:“无妨,你这是……”“表亲?”苏蘅凤眸微眯,心中警铃大作!
这深宅大院,所谓的“表亲”往往比豺狼虎豹还要凶险三分!
好一个“无意中”透露,这小桃,怕不是个真傻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温和地对小桃笑了笑,脚步却已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那“贵妇”是何时来的?王妃又是什么时候毒发的?这其中,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踏入王妃的寝院,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依旧萦绕,只是比之前淡了些许,显然是她先前布置的通风起了作用。
但苏蘅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那毒,阴狠歹毒,早已侵入王妃的五脏六腑,更可怕的是,它还在持续不断地从某些媒介中释放!
“沈管事,”苏蘅的声音清冷而果断,“劳烦您和诸位在外等候片刻,我要为王妃施展一套特殊的针法,不宜有外人在场。”
沈婉儿一怔,随即点头:“苏姑娘尽管施为,若有需要,随时唤我。”她虽有疑虑,但苏蘅先前展露的医术已让她不敢小觑,更何况,如今王妃的性命全系于此女之手。
待众人退下,房门“吱呀”一声合拢,苏蘅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她快步走到妆台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碧玉瓷瓶。
这,便是她以百种奇花异草,耗费七七四十九日才炼制出的“玉髓回魂露”,有短暂激发人体潜能,清除迷障之效。
轻轻拔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瞬间溢满整个房间,与那甜腻的毒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蘅小心翼翼地将玉瓶凑近王妃鼻端,屈指一弹,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便精准地滴落。
“唔……”床榻上的王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苍白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一丝微弱的血色。
成了!苏蘅心中一喜,但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她目光飞速扫过屋内,最终定格在窗边一盆长势茂盛的“九转回春藤”上。
这盆栽是她初入王府时,特意嘱咐下人摆放的,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苏蘅素手轻扬,几不可见的银针自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刺入盆栽的根茎。
随即,她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微动,仿佛在与那藤蔓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那“九转回春藤”的叶片竟开始微微颤动,一丝丝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青绿雾气自叶片边缘溢出,悄无声息地融入空气,如同饥饿的猛兽般吞噬着那些残留的毒性微粒。
这,便是苏蘅的独门秘技——以药植之力,净化万毒!她所操控的,正是这藤蔓中蕴含的微量“净气”精华!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那股甜腻的毒香便彻底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九转回春藤”和“玉髓回魂露”交织的清新气息。
“咳……咳咳……”床榻上的王妃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睫毛剧烈颤动,仿佛正从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中奋力挣扎。
终于,她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曾经明亮动人,此刻却布满血丝,写满迷茫与惊恐的眼眸。
当她的视线逐渐聚焦,看清床边站立的苏蘅时,瞳孔骤然一缩!
“苏……苏姑娘?”王妃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沈婉儿焦急的询问:“苏姑娘,里面情况如何?”
苏蘅迅速收敛心神,对着王妃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暂且不要多言。
她扬声道:“沈管事,王妃醒了!”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当沈婉儿看到王妃真的睁开了双眼,虽然依旧虚弱,但神智已然清明时,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张大了嘴,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王……王妃!您……您真的醒了!太好了!老天保佑!我这就去禀报世子殿下!”
沈婉儿语无伦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那份狂喜与激动,不似作伪。苏蘅没有阻止她。
她知道,王妃的苏醒,必然会在这个暗流汹涌的王府掀起滔天巨浪!而她,这个“奇迹”的创造者,也必将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缓步走到廊下,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裙上,宛如镀上了一层寒霜。
她抬眸,望向远处夜幕下巍峨的宫墙飞檐,那些狰狞的兽首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苏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也带着一丝决绝。
从她踏入这王府,试图揭开那层层迷雾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而现在,随着王妃的苏醒,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定然会更加疯狂!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她,苏蘅,已然站在了另一场更为凶险的风暴核心!
夜色渐浓,整个王府仿佛都因白日里王妃的苏醒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与骚动交织的氛围中。
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苏蘅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开始默默调息,为即将到来的未知挑战积蓄力量。
她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只有巡夜的家丁脚步声偶尔在远处响起。
就在苏蘅以为今夜会就此平静度过,准备熄灯就寝之际,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