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峡谷内,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蛮族人了。
洛梁带着亲兵,从山顶上走了下来。他看着满地的狼藉,那张刚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打扫战场。”他沉声下令,“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喏!”
秦晚烟收刀入鞘,甲胄上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走到洛序面前,那张英气的脸上,带着战后的亢奋。
“裨将军,幸不辱命。”
“秦将军好身手。”洛序由衷地赞叹道,“还有你们两个,干得漂亮。”
叶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退到了一旁,继续擦拭着她那柄滴血不沾的长刀。
祁歆则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分内之事,少爷。”
“大将军!裨将军!”赵勇浑身浴血地跑了过来,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狂喜,“大快人心!真是太他娘的大快人心了!”
他递上一份草草统计的战报:“此役,我军阵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三百余人。歼敌三千一百二十四人!俘虏……俘虏六十一个吓破了胆的软蛋!”
“呼延卓那老小子的脑袋,也给您带来了!”
“嗯,厚葬我军阵亡的弟兄。”洛梁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缴获如何?”
“兵器战马无数!”赵勇的眼睛都在放光,“另外,在搜检呼延卓尸身的时候,还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
洛序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封用某种特殊皮纸写的信。
信上的文字,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同鬼画符般的扭曲字体。
“这是什么?”他皱起了眉。
“是镇西王庭的密文。”秦晚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我以前在金吾卫的卷宗里,见过这种文字。”
秦晚烟说出“镇西王庭”四个字,洛序捏着皮纸的手指收紧了些,洛梁原本略带笑意的嘴角也瞬间抿成了一条直线。
峡谷里的风,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吹得人身上发冷。刚刚那场酣畅淋漓大胜带来的喜悦,像是被这股阴风吹过,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你确定?”洛梁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从洛序手里接过那封信,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面那些扭曲的文字。
“错不了。”秦晚烟的语气斩钉截铁,她指着信件末尾一个狼头和蝎子结合的徽记,“这是镇西王庭皇族,兀颜氏的私印。信里的内容,我虽不能全看懂,但大概的意思是,镇西王庭会向铁羽部族提供一批精良的兵器和过冬的物资,条件是,呼延卓必须在入冬之前,不断袭扰雁门关,将您的主力,死死地拖在这里。”
“王八蛋!”赵勇听明白了,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山壁上,“我就说这帮蛮子哪来那么大胆子,敢跟咱们正面耗!原来是背后有狗东西撑腰!”
洛序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看着沙盘,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了上来。
“爹,这事儿不对劲啊。”他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勾结,这是镇西王庭在拿铁羽部当炮灰,试探咱们的虚实呢!”
“他们想让铁羽部拖住咱们北境的主力,然后呢?他们自己好从西边,捅咱们一刀?”
“无耻之尤!”秦晚烟握着刀柄的手,关节捏得发白,脸上满是怒火,“这些草原上的豺狼,跟关外的蛮子,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洛伯伯,咱们必须立刻上奏陛下,把他们的阴谋给捅出去!”
“不行。”
洛梁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帐篷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将那封信,递到旁边的火盆上。
皮纸遇到火焰,迅速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爹?您这是干什么?”洛序急了,“这可是证据啊!”
“证据?”洛梁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这东西捅上去,除了让朝堂上那帮文官吵翻天,让百姓人心惶惶,还有什么用?是能让镇西王庭退兵,还是能让咱们凭空多出十万大军来?”
他走到沙盘前,重重地一拳,砸在了代表大虞西部边境的位置上。
“我们大虞的兵力,应付一个北境,已是捉襟见肘。若是西线再起战端……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张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现在,我们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那就这么算了?”秦晚烟不甘心地说,“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背后搞鬼?”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洛梁的眼睛里,闪过骇人的寒光,“仗,还是要打。但不能由我们来挑明了打。”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洛序身上。
“今天的事,出了这个山谷,谁也不许再提半个字。对外就宣称,我们在一线天设伏,大破蛮族,斩其首领呼延卓,缴获无数。”
“至于这封信,”他指了指火盆里那堆灰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喏!”帐内众人,齐声应道。
洛梁又看向洛序,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小子,脑子活。这件事,你怎么看?”
洛序看着沙盘,沉吟了片刻。
“爹,我觉得,这事儿对咱们来说,是危机,但……也是个机会。”
“哦?”洛梁的眉毛一挑。
“镇西王庭既然想让咱们乱,那咱们就乱给他们看。”洛序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不是想看咱们跟铁羽部打得头破血流吗?好啊,那咱们就打得再热闹一点!”
“咱们不仅要打,还要装作打得很吃力的样子。咱们甚至可以……再输几场。”
“什么?”赵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裨将军,您没说胡话吧?咱们刚赢了,怎么又要输?”
“赢,是为了让敌人怕我们。输,是为了让敌人轻视我们。”洛序解释道,“现在,我们需要的是镇西王庭的轻视。他们越觉得我们被铁羽部拖住了手脚,疲于奔命,他们自己西线的防备,就会越松懈。”
“等他们觉得时机成熟,真的敢动手的时候……”洛序的手指,在沙盘上,从北至西,划过了一道长长的弧线。
“那个时候,才是咱们真正给他们准备‘惊喜’的时候。”
洛梁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帐篷里,只有火盆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赞许。
“好小子。”他重重地拍了拍洛序的肩膀,“你这个想法,够阴,够损,我喜欢!”
他转身,对着帐内众将,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令下去!从今天起,全军转入防守!赵勇,你带人,把咱们昨天‘丢’的那些破烂兵器,再给蛮子送回去一些!记住,要做得像那么回事!”
“秦晚烟!”
“末将在!”
“你立刻写一道密折,八百里加急,送往帝都!只呈陛下亲览!就说,北境蛮族,因首领被斩,已成一盘散沙,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再生事端。我部,请求陛下,暂缓调离,以固边防!”
“这是……以退为进?”秦晚烟瞬间就明白了洛梁的意图。
“没错。”洛梁的嘴角,也勾起了与洛序如出一辙的、狡黠的笑意。
“咱们得先让陛下安心,让她觉得,北境已经稳了。这样,她才有精力,去处理西边可能出现的麻烦。”
“而我们,”他看着沙盘上,那代表着镇西王庭的广袤疆域,眼神变得冰冷而又危险。
“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着那头饿狼,自己把脖子,伸进咱们的绞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