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鸢化作的铁球拖着道赤红尾迹，像颗失控的流星砸进雪谷。“轰”的一声巨响，雪浪滔天，溅起的雪沫子在空中凝成冰碴，簌簌落下。
舱门“咔嗒”弹开，墨衍先扶着颜宴跳出来。刚站定，寒风就像无数冰针，扎得两人骨头缝都在疼，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颜宴裹紧了衣袍，呵出的白气刚离唇就冻成了冰渣，簌簌落在雪地上。
“那边……”颜宴忽然指着不远处的雪堆，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雪堆里透出点妖异的红，像埋在雪里的火星子，隐隐还泛着暖意。
两人艰难地在积雪中跋涉，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仿佛脚下有千斤重担。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积雪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看似普通的雪堆前。颜宴伸手拨开积雪，突然，一道耀眼的红色光芒从雪堆中透了出来。
“是火麒麟草！”颜宴的眼睛猛地一亮，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这株火麒麟草的叶片就像燃烧着的火苗一般，通红通红的，甚至连周围的积雪都被它的热力融化出了一圈水痕。
颜宴小心翼翼地摘下两片叶子，递给墨衍一片，说道：“快吃，这能帮我们抵御严寒。”墨衍接过叶子，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
叶片一入口，便仿佛化作了一股暖流，瞬间在胃里炸开。这股暖意顺着血管迅速流淌，所过之处，原本被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就连那冻得发红的指尖，也开始有了丝丝暖意。
颜宴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尖，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脚下的雪地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小心！”墨衍的反应极快，他猛地伸手拽住了颜宴，然而，那道裂缝却像一张巨大的嘴巴，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
两人的惊呼声还未落下，便一同坠入了那道裂缝之中。他们顺着冰洞的斜坡急速滑落，冰面光滑得如同镜面一般，让他们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速度。
眼看着就要撞向下方的冰笋，两人的心中都涌起了一阵绝望。
“咚！”后背撞上根粗壮的冰笋，两人总算停了下来。这是个巨大的冰窟，冰笋如刀似剑，横七竖八地戳在窟里，把空间割成座光怪陆离的迷宫。冰壁反射着微光，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脆响，“咔嚓”的冰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有谁在暗处磨牙。
“好冷……”颜宴颤抖着身体，紧紧地缩起脖子，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刺骨的寒冷。她的双手紧紧地裹着衣袍，但还是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甚至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颜宴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脚踝以下已经被冻成了冰坨，那冰坨坚硬而透明，仿佛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当她试图挪动脚步时，冰坨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就像是冰裂的声音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墨衍见状，急忙伸手摸出了剩下的火麒麟草，想要递给颜宴。然而，颜宴却用颤抖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颜宴的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棉絮，仿佛随时都会飘散，“火麒麟的暖劲虽然能支撑一周，但吃多了……血液会像被点燃一样，最终爆体而亡。我是灵蝶化形，本身就不耐寒……”
墨衍的眼圈猛地一红，心中一阵刺痛。他突然解开自己的外袍，毫不犹豫地将颜宴紧紧地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那冰透的身子。
墨衍的手按在颜宴冻得发僵的背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他的指尖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但他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颜宴，希望能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颜宴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娇柔地靠在墨衍宽阔的胸膛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气若游丝的笑容，仿佛风中的花朵一般脆弱而美丽。
她轻声说道：“墨衍，我是不是很聒噪啊？”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
墨衍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出的声音异常沙哑，仿佛是从冰窖里传来的一般，“不。”他的回答简单而坚定，却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颜宴的目光渐渐迷离，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宛如夜空中的流星划过天际，稍纵即逝，“你知道吗？我和赤霄最喜欢找你一起玩了……”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往昔时光的怀念和不舍。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从颜宴的眼角滑落，然而，这泪水刚一离开眼眶，就立刻被寒冷的空气冻结成了冰珠，仿佛是她那颗破碎的心，在这寒冷的幽冥城中，也失去了最后的温度。
“你看着呆，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颜宴的声音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着最后的光芒，“你是这幽冥城里，最干净、最纯粹的人……在你身边，我们总觉得安心。”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聚最后一丝力量，然后用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和赤霄总是担心你……担心你总是一个人闷在那堆零件里，忘记了如何好好地过日子。以后……我们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被人欺负了也不还手……”
说到最后，颜宴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如同一缕轻烟，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幽冥的黑暗之中。
墨衍的眼泪刚滑到脸颊就冻成了冰粒，砸在冰面上，发出细碎的响。他想说“不会的”，想说“你会好起来的”，可喉咙像被冰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颜宴的身体渐渐覆上层白霜，睫毛凝着冰花，最后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整个人裹在层薄冰里，像只待破茧的蝶，安静地停在墨衍怀里。
冰窟里只剩下“咔嚓”的冰裂声，像谁在无声地哭。墨衍抱着那团渐渐变冷的冰，一动不动，仿佛要和这冰窟一起，冻成永恒。
墨墨衍抱着颜宴化作的冰蛹，指尖在怀中摸出副银框眼镜。镜腿缠着细铜丝，镜片是用赤霄上次送他的冰魄打磨的——当时她笑他总眯着眼看图纸，硬把这半块通透的冰魄塞给他，说“磨副眼镜，省得老像个近视眼”。此刻镜片亮起淡蓝微光，将冰窟的轮廓、冰笋的角度一一录入，很快在镜面上投射出条蜿蜒的路线，连飞鸢坠落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从机关鸢残骸里拆出玄铁条，又削了几块冰板，不过半个时辰，就拼成辆简易冰橇。将冰蛹小心放在橇上，他推着冰橇，循着眼镜指引的路线往冰窟外走。冰笋的阴影在他身后拉长又缩短，眼镜边缘的铜丝偶尔蹭到脸颊，带着点冰魄的凉意，像赤霄总爱拍他后脑勺的手。
找到飞鸢时，铁球外壳虽有些变形，核心齿轮还在转。墨衍将冰蛹抱进舱内，自己坐进驾驶位，启动机关。铁球“咕噜噜”滚起来，顺着雪坡往幽冥城的方向去，玄铁外壳碾过积雪，留下道深深的辙痕。
不知滚了多久，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连星辰都变得稀疏。墨衍看着眼镜上的星轨定位，眉头皱起——按测算，早该望见幽冥城的轮廓了，可眼前只有无尽的雪原，风雪卷着冰粒，打得舱壁“噼啪”响。“难道星轨导航坏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敲了敲仪表盘，“这是按北斗星算的，不该错……”
话音未落，铁球突然被股巨力拎了起来，像被孩童抓起的弹珠。墨衍猛地抓住扶手，透过舷窗抬头——张遮天蔽日的脸正俯视着他们，皮肤白得像冻住的雪，五官大得不成比例，光是眼珠就有车轮大小。
“雪绒？！”墨衍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这是传说中极寒之地的巨人，五丈多高，据说一口能吞下整座雪雕巢。
雪绒捏着铁球晃了晃，舱内顿时天旋地转。墨衍死死抱住冰蛹，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涌，颜宴的冰壳撞上他的后背，发出细碎的冰裂声。晃了约莫一炷香，雪绒突然停手，巨掌按住铁球两侧，竟徒手将玄铁外壳掰开——“咔啦”一声脆响，像撕纸般容易。
冰冷的风灌进舱内，雪绒的巨指伸了进来，轻轻一勾，就将墨衍和冰蛹拎到半空。他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股混杂着腐冰和冻土的恶臭扑面而来，墨衍这才看清，那双巨眼白茫茫一片，竟是个瞎子。
“原……来……是……幽……冥……小……子……”雪绒的声音像冰裂，一字一顿，“一……个……好……像……要……死……了……”
他张开嘴，那嘴大得像座山洞，獠牙上还挂着冰碴。墨衍闭紧眼——完了，要葬身这怪物腹中了。可预想中的撕咬没有来，他和冰蛹被轻轻放在了舌头上，周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舌面的温热透过衣物传来。
墨衍摸出块银光石，微光中，只见周遭湿乎乎、软塌塌的，像裹在层温热的棉絮里。他忽然发现，颜宴的冰蛹外壳竟在慢慢融化，边缘渗出细小的水珠。看来雪绒并无恶意，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连日来的疲惫涌上来，抱着冰蛹，靠着柔软的肉壁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颜宴的尖叫：“这是哪儿？！怎么这么臭？！我难道掉进粪坑地狱了？！”
墨衍猛地惊醒，只见颜宴正揉着眼睛坐起来，脸色苍白，却已没了冰壳。“颜宴！”他又惊又喜，声音都在抖。
颜宴看到他，眼泪“唰”地掉下来：“木呆子，你也死了……呜呜呜，咱仨黄泉路上还能作伴……”
“我们没死。”墨衍赶紧解释，指着周围的软肉，“我们在雪绒的嘴巴里。”
颜宴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即爆发出更响的哀嚎：“完了完了！死了都没全尸，要变成一坨粪！谁能想到我颜宴英明一世，最后落得这下场……”
“雪绒好像不是要吃我们。”墨衍指着她身上融化的水珠，“你看，你的冰壳化了。”
颜宴这才注意到自己能动了，抽噎着问：“那他抓我们干啥？”
“可能是在救我们。”墨衍话音刚落，就被颜宴一把捂住嘴——她正捂着鼻子四处踱步，忽然瞥见悬在上方的大肉球，竟是雪绒的扁桃体。
“都怪你这臭地方！”颜宴飞扑过去，对着肉球一顿捶打。
“咳——！”
一声震耳欲聋的咳嗽炸开，气浪像狂风般将两人卷了出去，重重落在片温暖的绒毛上。墨衍抬头，发现他们正坐在雪绒的手掌里，巨人的脸近在咫尺，白茫茫的眼珠转向他们。
寒风卷着雪粒吹过来，颜宴赶紧裹紧衣袍，对着雪绒大叫：“太臭了！你嘴巴里能涮涮不？！”
雪绒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巨掌一翻，将他们放进自己的耳蜗里。耳蜗被厚厚的雪白色绒毛裹着，虽不如嘴里暖和，却没了那股恶臭，只余淡淡的雪松香。
“这还差不多。”颜宴舒了口气，戳了戳柔软的绒毛。
“这……就……好。”雪绒的声音从骨传导过来，闷闷的，像从地底下钻出来。
颜宴趴在耳蜗边缘，冲外面喊：“你为啥要救我们？”
“你……们……是……沧……溟……的……朋……友。”雪绒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他……说……你……们……是……好……人。”
墨衍和颜宴对视一眼，忽然想起被铁链击中时，是沧溟一脚将飞鸢踢向雪谷，才让他们避开了风洞。原来他早有安排。
“对！沧溟是我们最好的朋友！”颜宴立刻大声附和，偷偷掐了把想说实话的墨衍。
雪绒突然哈哈大笑，震得周围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连远处的冰峰都在嗡嗡发颤。“苍……溟……带……过……一……个……红……衣……丫……头……”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老……是……拔……我……的……毛……练……拳……”
墨衍和颜宴都笑了——定是赤霄。
雪绒说，他在这极寒之地活了几百年，连雪雕都怕他，直到三年前沧溟来修炼，才成了第一个敢靠近他的人。后来沧溟带赤霄来，那丫头天天追着他练体术，拔他的绒毛做箭靶，却也会把带来的粟饼分他一半。“有……朋……友……，不……孤……独……”他说这话时，白茫茫的眼珠里像是落了点光。
巨人带着他们走到极地边缘，那里能望见幽冥城的轮廓了。他将飞鸢放在雪地上，又塞给颜宴一把火麒麟草，才慢吞吞地转身，一步踏出老远，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
铁球滚向幽冥城时，墨衍看着眼镜上的星轨——距他们离开，已过了一个月。
回到锈巷，才知去往曲水城的商队出了点岔子，启程日期推迟了。颜宴忙着清点带回来的药材，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看到医药馆的招牌。
可墨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站在巷口，望着幽冥宫的方向，银框眼镜反射着夕阳——赤霄还没回来。风蚀崖的风洞里，她和沧溟，到底怎么样了？
暮色漫过锈巷的屋顶，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悬着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