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喧嚣散了后。
青萝提着一盏琉璃灯,灯影在回廊的青砖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她知道赤焰素来浅眠,尤其这几日奔波,怕是早就累坏了。
赤焰的房间在阁楼最里间,陈设简单得很,一张旧木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
推开门时,烛火照在了半靠在床头的身影。赤焰没脱外衣,只松了腰带,长发散在肩后,几缕沾着汗的贴在颈窝,脸色比白日里更显苍白。
“阿娘。”他听见动静,抬眼时眼里还蒙着层倦意,像刚从浅梦里挣出来,声音哑得厉害。
青萝把琉璃灯放在床头的矮凳上,暖黄的光漫过床榻,她挨着床沿坐下,轻轻顿了顿。“是不是又没睡着?”她的声音放得极柔,“我让厨房温了安神汤,你要不要喝些?”
赤焰摇摇头,往床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些位置,自己则顺势躺下,脑袋往她膝头蹭了蹭。
“不用,”他把脸埋在她的衣襟上,声音闷闷的,“在阿娘身边,就好很多了。”
青萝笑了笑,抬手替他理了理散在额前的碎发。
“还在想分利的事?”她明知不是,却故意逗他,“你颜伯伯就是那样,嘴上厉害,心里疼你着呢。方才还跟我说,要把库房里那箱雪参给你送来,说补气血。”
赤焰“嗯”了一声,没接话。过了会儿,他忽然闷闷地开口:“阿娘,我是不是很麻烦?”
青萝的手顿了顿,低头看他。“胡说什么。”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是阿娘的孩子,哪有父母嫌孩子麻烦的道理。”
“可我总让你操心。”赤焰的声音更低了,“小时候魇着了,要你抱着才能睡;在巷子里也总是闯祸,这这几年也总让你担心……”他顿了顿,往她怀里缩了缩,“这次要不是为了琼宇,为了……我也不想来曲水冒险。”
“傻孩子。”青萝叹了口气,轻声的说道:“你做的都是正经事。琼宇是多少人的指望,你护着它,就是护着大家。阿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你麻烦。”
她沉默了会儿,指尖轻轻按在他太阳穴上,慢慢揉着,“只是你这梦魇,总不见好……。”
提到梦魇,赤焰的睫毛颤了颤。他闭着眼,声音轻得像梦呓:“嗯,现在好多了,虽然梦魇还在,但我已经能控制了,不像以前那么恐惧了……”
青萝的心像被揪了一下,酸酸的,又暖暖的。
静了半晌,青萝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你要黑风岭做什么?那地方我去过,瘴气重得能把石头蚀出洞来,风里都裹着怨气,怕是……怕是会加重你的梦魇。”
赤焰睁开眼,眼底的倦意散了些,他望着床顶的旧帐子,说道:“曲水势力太杂,流光盯着,幽冥卫也盯着,我得有个自己的地方。”
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点超出年龄的沉稳,“黑风岭瘴气重,正好当屏障,别人进不去,我做什么都方便。”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青萝:“而且……幽冥城终是容不下我。十二位司命看我的眼神,像看什么洪水猛兽。等他们知道我和沧溟的关系,知道我……”他没说下去,只轻轻攥紧了青萝的手,“我总得为自己打算,为我们一家人打算。”
“我们一家人……”青萝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反手握住赤焰的手,“怎么会容不下你?”她声音有点发颤,“等沧溟接了玄冥的位置,他定会护着你,幽冥永远是你的家。”
“他身不由己。”赤焰轻轻摇了摇头,“我见过他处理族中事务的样子,被长老们围着,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有想法,也是寸步难行,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他抬眼,望着青萝,“阿娘,我在外头建个根据地,将来若是幽冥有什么事,我还能从外头帮他一把。咱们一家人,总得有个能齐齐整整待着的地方,不是吗?”
青萝望着他眼里的光,那光里有少年人的锐气,有对未来的笃定,更有对家人的牵挂。她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觉得鼻子更酸了。
她抬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苦了你了,焰儿。”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兄弟不能相认,有家不能回……”
“不苦。”赤焰打断她,伸手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衣襟里,“小时候阿娘给我做薯饼,给我缝衣裳,在巷子里给我撑腰;长大了,有颜伯伯、颜宴帮我,有沧溟惦记我……比起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倦意,说话间,呼吸渐渐匀了。青萝低头看他,他早已沉沉睡去。
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峰的褶皱,指尖停在他眉间,那颗曾经在眉间的,极淡的朱砂痣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眉心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火焰纹。
琉璃灯的光渐渐暗了,窗外的月光却透了进来,落在赤焰安静的脸上。
青萝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掌心贴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
夜还很长,但只要她在,只要这盏灯还亮着,她的孩子就能睡得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