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用洗水池边水声哗啦作响。江月英用力搓洗着衣服，抬头看向女儿，眼里带着期盼：“晚星，收拾下，妈带你去百货大楼买新衣裳，开学穿。”
苏晚星看着母亲被水泡得发皱的手指，摇了摇头：“妈，真不用。衣服够穿，舒服就行。”语气温和却坚决。
江月英还想再劝，话头却被一个尖利的声音硬生生打断。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张翠花端着洗衣盆冲过来，盆底“哐”地一声砸在水池边沿。她剜了一眼陈芳紧闭的房门，唾沫横飞地骂开了：“天天大清早放洋屁！叽里呱啦号丧呢？一个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屁用！白糟蹋钱！早点找婆家生儿子才是正经！”
她越骂越响，手下用力揉搓着儿子小宝的脏裤子，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被她骂的陈芳，是院子里租住最小房间的姑娘。平日里总关着门，很少见她出来。只有每天早晨七八点钟，能听见她屋里录音机传出英语磁带的声音。
苏晚星记得，上辈子陈芳后来被她找上门的父亲和弟弟强行拖走，就再也没回来过。房东朱大爷为此念叨了好一阵，说她欠的房租还没给。她房间里那些成摞的书本和密密麻麻的英语笔记，抵给收废品的也换不了几个钱。唯一值点钱的旧录音机，被朱大爷拿给了自家孙子，还被嫌弃款式太老。
那都是前尘往事了。
眼下的江月英尴尬地缩了缩肩膀，勉强挤出个笑容：“翠花妹子，消消气……”终究不敢反驳半句。张翠花的丈夫刘富贵是苏卫民车队的组长，江月英不想得罪他们两口子，心里也觉得张翠花这话说得实在难听。
苏晚星关掉了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她平静的声音随之响起：“婶子，”她看向张翠花，眼神干净得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听我爸说，您老家那边也有个女儿？好像比我大几岁吧？”她微微歪头，带着点少女的“好奇”，“怎么不接来云江读书？这儿的教学条件多好呀。”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翠花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揉搓衣服的手僵在半空。她确实有个前夫留下的女儿在乡下，这事她从不提起，更不许丈夫接来。此刻被当众戳破，她嘴唇哆嗦着，想骂人却又一时找不到词，最后只能狠狠剜了苏晚星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关…关你屁事！”猛地低下头，把盆里的衣服搓得砰砰作响，再也不敢抬头看人。
下午，苏晚星还是被妈妈拉着出门买衣服。
坐在略显摇晃的公交车上，江月英担心刚从老家来云江的女儿怕生，一路指着窗外介绍着，努力找话说。
“看，这是个免费的小公园，每天早上我骑车上班经过，都能看见好多老人家在里面锻炼身体。”
“喏，那是市图书馆，看着多气派。听我同事儿子说，里面可宽敞了，书也多，还能免费看。”
江月英越说越觉得，自己和丈夫把女儿从小地方带出来是对的。不说别的，单是这些公园、图书馆，老家那穷地方哪里能有？为人父母的，总想尽自己所能给儿女最好的。
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带着点歉意商量道：“房东说了，院里最小房间那姑娘，只租了两个月。妈已经跟房东讲好了，等她搬走，那间屋就给你住。让你一个人住别的院子，爸妈也不放心。这俩月，就先委屈你跟爸妈挤一挤了……”
苏晚星顺势依偎进妈妈怀里，“能跟你们住一块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月英这才宽慰地笑了起来。
百货大楼里人声嘈杂。
江月英拉着女儿在服装区转悠，拿起一件淡黄色连衣裙比划：“晚星，你看这件，衬你肤色……”
苏晚星目光扫过价签——68元，这差不多是父亲跑两天长途的工资。她摇摇头，推脱说不喜欢这个款式。
江月英拍了拍口袋，“妈带够钱了。”
苏晚星还是坚持拉着她来到外面的地摊区，利落地挑了两件素净衣裳：一件纯白圆领短袖，一条深蓝直筒布裤。简单，耐脏，干活也方便。总共才花了15块。
江月英付钱时，眼圈微微发红：“委屈你了……”
“不委屈，穿着舒服最重要。”苏晚星拎着袋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楼角落。化妆品柜台区域灯光格外明亮，外墙上贴着招聘启事。
她收回目光，语气自然地提议：“妈，我想暑假每天去图书馆提前温习高二的参考书。院子里平时……有点吵，静不下心。”她没有提张翠花的名字，但江月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去吧去吧！是该预习！午饭妈给你温在锅里！”江月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爸妈都去上班了。苏晚星没有去图书馆。
她换上新买的素白短袖和深蓝长裤。镜子里的少女眉眼沉静，没有一丝同龄人的稚气。她沾了点水，将一头乌黑长发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了个干净的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朴素至极，却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她来到了百货大楼。
无视空气中弥漫的脂粉香气和周围售货员打量的目光，她径直走到“艾薇儿”专柜前。梳着高马尾的售货员小杨正对着小镜子补粉。
苏晚星站定，声音平稳，刻意压低了一些，带着恰到好处的成熟感：“你好，请问这里招促销员？”她的手指，精准地点向玻璃上贴着的招聘启事。
灯光下，素衣白裤的少女眼神沉静如磐石。
小杨不算友善地上下打量着她。长得是挺清秀，但背着个书包，一看就是脸皮薄、抹不开面子推销的样子。
“我们这儿招聘要求可不低，”小杨语气带着点轻视，“最起码得懂点化妆吧？就你这样……”她觉得自己说得还算委婉，希望对方能知趣离开。
“我会化妆。”
小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其实也不怪她，苏晚星虽然底子不错，但带着点营养不良的苍白，皮肤没什么光泽，一看就是刚从乡下来城里不久的姑娘。化妆品柜台对外在形象是有要求的。
这时，店长董文丽放下手头的库存单走了过来，询问情况。小杨三言两语说明了苏晚星是来找工作的。
苏晚星看到董文丽胸前的铭牌，知道了她的身份，主动开口，态度诚恳：“董店长，我会化妆。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化一个给您看看？”
她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只是前世她沉迷于化妆打扮，荒废了学业。后来为了拴住夏维新的心，更是钻研如何用妆容让自己更美，导致化妆竟成了她现在最拿得出手的技能。
更何况，“艾薇儿”是新进驻国内的贵价品牌，薪资待遇想必不低。
董文丽看着经过的顾客和周边柜台投来的探寻目光，唯恐纠缠下去影响品牌形象，只想快点息事宁人：“那你快化吧。”语气里没抱什么指望，想着用点试用品也损失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