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晔站在温月华侧后方，低着头，仿佛在专心整理化妆台上的粉盒。
听着齐妍这番振振有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话，她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天灵盖，差点没压住嘴角那点要翘起来的弧度。她赶紧用力抿紧嘴唇，把脸埋得更低了些。
这人脖子上面顶着的真不是猪头吗？
温月华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门口，声音冰冷：“你！现在立刻！去把辛晚江和她助理请过来！态度给我放端正点！听到没有？！”
齐妍被那眼神慑住，再不甘心也不敢顶嘴了，憋着一肚子委屈和怒火，扭身就往外冲。
苏晚星和池雪刚结束一个群演的妆，正收拾工具。
齐妍一阵风似的冲到她们面前，脸色铁青，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温老师请你们过去！” 说完也不等回应，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重，泄愤似的。
苏晚星和池雪对视一眼。
池雪眼神询问，苏晚星微微颔首。
两人拎起化妆箱，沉默地跟在怒气冲冲的齐妍身后，穿过月洞门，走向园林深处那个代表着剧组核心区域的主化妆间。
齐妍的背影绷得紧紧的，每一步都透着不甘和恼怒。
主化妆间内，气氛凝滞。
苏晚星和池雪跟在齐妍身后走进来时，温月华已经调整了情绪，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愠色。
冯晔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个背景板。
“温老师，辛晚江来了。”齐妍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温月华的目光越过齐妍，落在苏晚星身上。
眼前的年轻女子穿着素净合体的便装，拎着半旧的化妆箱，神色平静，眼神清澈沉稳，没有丝毫被“怠慢”后的怨怼或局促，反而有种超越年龄的从容。
“辛老师，实在抱歉。”温月华主动开口，语气真诚，“是我管教徒弟无方，让你受委屈了。齐妍！”她侧头厉声，“还不给辛老师道歉！”
齐妍的脸涨得通红，在温月华的逼视下，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对着苏晚星，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细若蚊呐：“……对不起。” 那态度，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受刑。
苏晚星看着齐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接受，目光随即转向温月华：“温老师言重了。能有机会近距离观摩学习，是我的荣幸。昨天给群演化妆，也是很好的实践。”
她的声音平和，不卑不亢，既没有得理不饶人，也没有刻意放低姿态讨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番回应，既给了温月华台阶下，也展现了自己的格局，更衬得旁边梗着脖子的齐妍愈发不堪。
温月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这个辛晚江，果然不简单。
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因为齐妍之前的刁难和对辛晚江的不敬在先，温月华在接下来的十天里，对苏晚星的教导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格外用心。
苏晚星心里明镜似的。
她猜出温月华这样做，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补偿。
对方如此悉心教导，如果自己以后在外面说“温月华恃才傲物，打发来虚心求教的人去给群演化妆”，那首先站不住脚的就是自己——得了人家真传，还反咬一口，这名声就彻底坏了。
苏晚星很想说，自己本就没打算做这种事。
但温月华没有点破这层微妙的补偿心理，她主动去澄清，反而显得刻意和心虚。
于是，苏晚星选择像块干燥的海绵，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学习中，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是真的来求学的。
剧组环境复杂，涉及的妆容类型远超日常：特效伤妆、逼真的老年妆、各种特定历史时期的妆造……温月华手下那些跟了她几年甚至十年的徒弟，都还在不断学习。
短短半个月，苏晚星知道自己不可能学完所有。她目标明确，这次的重点就是专攻古典美人妆容。
当温月华亲自上手为几位女主演上妆时，苏晚星就安静地守在一旁。
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作为临时助理，精准地为温月华递上需要的工具——不同型号的化妆刷、调好的颜料、特定质地的胭脂膏。她的手很稳，眼神专注，耳朵捕捉着温月华偶尔的讲解，眼睛则紧紧盯着她落笔的每一个角度、晕染的每一次力道。
池雪也跟在冯晔身后学习。
冯晔负责次要主演和一些重要配角的妆造，手法同样老练。池雪虽然不能言语，但观察力极其敏锐，动作利落，总能及时递上冯晔需要的东西，之后再在本子上飞快记录要点。
苏晚星和池雪之前精通的更多是现代妆造。
温月华和冯晔却是为好几部热播古装剧打造过经典妆容的业内翘楚。
这半个月的学习，让苏晚星深刻认识到自己之前的“精致”与现代妆的差异。
“古韵不在浓墨重彩，在‘藏’与‘度’。你看这柳叶眉，”温月华手腕轻转，用特制的细笔蘸取黛粉，以极柔和的笔触勾勒出细长流畅、几乎没有生硬眉峰的线条，“要的是远山含黛的意境，不是现代眉的棱角分明。还有这眼妆，重在眼尾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晕染，像含着未尽的秋水，而非大开大合的眼影层次。”
温月华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苏晚星：“你之前化的妆，技艺是好的，但那份‘古韵’，差的就是这份含蓄的分寸感。”
苏晚星心头一震，终于明白自己给林栖梧化的妆，在温月华这样的大家眼里，缺的是什么。她默默记下，感觉一扇新的门被推开了。池雪跟在冯晔身边，同样专注地汲取着古妆的细节精髓。
齐妍这边就远不如意了。
她憋着一肚子气，被发配来给群演化妆。心里不痛快，手上动作也跟着粗暴，化妆刷怼在群演脸上格外用力。群演疼得龇牙咧嘴，心里有意见，却不敢得罪这位“温老师的人”，只能忍着。
看着辛晚江这些天一直跟在温老师身边做助手，近距离学本事，齐妍心里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难受。
以前是冯晔压她一头，现在又来个辛晚江！凭什么自己只能在这里伺候这些镜头一扫而过的群演？这口气堵在胸口，越憋越闷。
这天下午，她刚给一个群演化完，正收拾东西，恰好看见冯晔从前面的主化妆区出来，似乎是去拿什么东西。
齐妍眼珠一转，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挤出一点亲热又带着委屈的笑：“小晔！”
冯晔停下脚步，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有事？”
齐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同仇敌忾”的意味：“你说那个辛晚江，天天黏在老师身边，装得一副好学的样子……她算哪根葱啊？才来几天？我看她野心大得很！说不定打着学艺的旗号，想偷师咱们的看家本事呢！”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冯晔的脸色，试图点燃冯晔对辛晚江的警惕和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