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舰下层,平民区。
沃里安藏身的陋室,如今已成了酝酿风暴的暗室。程月英前期铺垫的成果显着,平民中积压的怨气如同干燥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
沃里安这位曾经的将领,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每日戴着人皮面具,混迹于肮脏的通道、嘈杂的公共食堂和弥漫着金属碎屑味的低等工坊。
他倾听他们的抱怨,分享他们对上层权贵的憎恶,并用他富有煽动力的语言和清晰的逻辑,将零散的不满编织成一股指向明确的愤怒。
“我们流血流汗,供养着那些在玻璃宫殿里享乐的蛀虫!”
“为什么我们的孩子生来就只能呼吸这污浊的空气,而他们的后代却能享有纯净的生态园?”
“沃里安将军至少带着我们打过胜仗,抢来了新的生存空间!而那些议员呢?除了削减我们的配给,还会做什么?”
程月英散播的种子,在沃里安的精心浇灌下迅速生根发芽。借助她留下的隐秘网络,沃里安很快摸清了平民区几个关键节点——掌握非官方武力的地下头目、在底层士兵中颇有威望的老兵、以及能影响舆论的信息贩子。
秘密的集会一次次在废弃的管道区或拥挤的居住单元内举行,沃里安勾勒出的“新秩序”蓝图——一个按贡献分配资源,打破家族世袭,给予平民上升通道的母舰社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心跳加速。
“第一次行动,不需要正面冲击核心区。”沃里安在一次核心成员会议上,用简易的电子板勾勒出母舰上层的一个仓储区。
“这里,第七号能源配给中心,负责向上层三分之一的区域供应高纯度能量块。拿下它,切断他们的‘奢侈品’供应,让他们尝尝我们日常忍受的能源短缺是什么滋味!同时,向全母舰宣告,我们,不再是沉默的羔羊!”
计划已定,人员、武器、行动路线都已安排妥当。
然而就在沃里安回到住处,最后一次推演行动细节,心潮澎湃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的金属闭合声从门外传来。
他心头一凛,猛地冲向门口,却发现原本普通的合金门已被一层厚重的、闪烁着能量纹路的隔离板彻底封死,窗户亦然。整栋楼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坚固的牢笼。
“程月英!”沃里安瞬间明白了是谁,他低吼着,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隔离板上,却只传来沉闷的回响。通讯器也完全失去了信号。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行动的这么突然,沃里安感觉自己就不该选择和程月英合作。
几乎在同一时间,母舰上层,程月英褪去了那身伪装的朴素衣物,换上了一套剪裁利落、材质特殊的深色服饰。她不再掩饰自己独特的样貌,以及眼中沉淀的智慧与决断。
她手中掌握的,不仅仅是平民区的怨气,还有多年来通过月靖远那个实验狂人别墅里发现的某些家族隐秘,以及她自己编织的情报网所搜集到的,关于台上那些光鲜人物见不得光的交易、背叛和丑闻。
她没有选择缓慢的渗透或谈判。就在高层会议刚刚结束,确定了接替沃里安、即将前往魔界基地的将领人选——一位以强硬和愚忠着称的德卡尔少将——之后,程月英行动了。
她带着一队不知从何处调集、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行动人员,直接闯入了几位手握实权的议员和将领的私人休息室或办公室。没有多余的言语,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冰冷的能量刃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
“德卡尔不能活着到达魔界。”程月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锁定在一位掌管母舰内部安保的劳伦斯将军脸上,“让你的人,在他前往空港的路上,‘处理’掉他。”
劳伦斯将军脸色煞白,强自镇定:“程月英!你疯了!你这是叛变!”
“叛变?”程月英轻轻笑了,“我只是在清扫垃圾,为母舰寻找一条新的生路。选择吧,将军,是现在死,还是按我说的做,或许还能活下去。”
感受到脖颈上能量刃传来的灼热刺痛,看着程月英身后那些眼神漠然的行动人员,劳伦斯的抵抗迅速瓦解。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我需要安排……”
“不必麻烦,”程月英打断他,对身后示意了一下,有人端上来一杯清水,“为了确保我们合作愉快,请将军饮下这杯‘清心水’。”
劳伦斯瞳孔骤缩,意识到这是什么,但在刀刃的逼迫下,他只能颤抖着接过,一饮而尽。一股奇异的冰凉顺着喉咙滑下。
“这是一种来自那片大陆的特殊馈赠,”程月英淡淡道,“七日内若无解药,脏腑便会逐渐枯萎。德卡尔死讯确认之时,便是你得到缓解之日。当然,若后续合作顺利,彻底清除也未尝不可。”
被死亡和毒药双重胁迫,劳伦斯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颓然地点了点头。
当夜,德卡尔少将乘坐的专用通勤艇在前往空港的固定航道上,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导航系统故障”,与一艘偏离航线的货运艇相撞,随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残骸落入母舰外层的回收处理通道,尸骨无存。消息被严格封锁,仅限高层几人知晓。
程月英接到报告,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算准了劳伦斯为了活命不敢违逆,也算准了其他被胁迫的权贵在摸清底细前不敢轻举妄动。
她以为,暂时掐断了高层对魔界的直接干预,也困住了沃里安这个不稳定的火种,她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来整合力量。
然而,她千算万算,低估了沃里安的狡兔三窟,也低估了“凯洛斯”这个名字在某些人心中的分量。
被囚禁在隔离屋内的沃里安,在最初的暴怒之后,迅速冷静下来。他并非全然信任程月英,早已暗中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利用母舰老旧维护通道传递信息的物理方式,联系上了曾是凯洛斯直系下属的一支小型侦察分队。
他发送出去的,不是言语,而是几张翻拍的、有些模糊但却能清晰辨认出凯洛斯面容的近期影像——那是他上次在磐远镇外围潜伏时,冒险用长焦设备拍摄的。
附言只有一句:“凯洛斯未死,在敌方阵营。唯我知悉其确切位置与内情。救我出去,共享情报,或可挽救旧部,扭转战局。”
这信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凯洛斯的旧部们一直不愿相信他们那位勇猛而体恤下属的长官会轻易“阵亡”,沃里安的信息和他们心中残存的希望产生了共鸣。
尽管对沃里安充满不信任,但“凯洛斯可能还活着”这个消息本身,以及“扭转战局”的可能性,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
就在程月英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那支忠诚于凯洛斯的小队,凭借对母舰下层结构的熟悉和侦察兵特有的渗透能力,绕过了程月英布设的监视,精准定位了沃里安的囚笼,用高能切割器悄无声息地破开了隔离层。
重获自由的沃里安,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母舰已非久留之地。他立刻带领这支小队,利用劳伦斯将军系统因德卡尔之死产生的短暂混乱和权限漏洞,伪装成一支奉命紧急增援魔界的先遣小队,直接进入了前往大陆的第二星舰。
而此刻,舰队指挥官刚刚被程月英设计除掉,新的接替者尚未到位,指挥系统正处于最脆弱的真空期。沃里安凭借其昔日将领的威望和对军方流程的熟悉,轻易地取得了这支群龙无首的舰队的实际控制权。
舰队引擎轰鸣,脱离母舰港口,驶向幽深的宇宙,目标——那片让他动心不已的大陆。
当程月英终于稳定住母舰上层的局势,开始核查魔界方向的安排时,才发现那支本该在轨道上待命、等待新指挥官的小型舰队,竟已擅自离港,并且失去了例行通讯联络。
她心中猛地一沉,立刻下令彻查。反馈回来的信息让她脸色瞬间铁青——港口记录显示,沃里安及其携带的“随从”身份编码曾出现在登舰名单上,而舰队指挥官德卡尔已确认死亡。
“沃里安!”程月英站在指挥中心的舷窗前,望着外面无尽的星空,拳头紧紧握起。她机关算尽,困住了猛虎,却没想到这只猛虎早已磨利了爪牙,并找到了挣脱牢笼,甚至反噬一口的机会。
他竟然……就这么金蝉脱壳,下次想要将沃里安叫回来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