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坤宁宫一扫平日的威严肃穆,多了几分家常的温馨气息。沈清漪特意换了一身较为家常的杏子黄缂丝凤穿牡丹常服,发髻上也只簪了几支素雅的珠钗,显得亲和许多。
“臣妇\/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母苏氏领着四夫人孙氏和沈容月,恭敬地行大礼。
“母亲,四婶母,快请起。容月,也起来吧。” 沈清漪声音温和,亲自上前虚扶起母亲,又示意云袖看座。
众人谢恩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半个身子。
沈清漪目光首先落在沈容月身上。数月不见,这位族妹出落得愈发水灵,眉眼间继承了沈家儿女的好样貌,今日因是入宫谢恩,穿着藕荷色缠枝莲纹的衣裙,打扮得既不失礼也不过分张扬,低眉顺眼间透着一股沉静之气,比之上次听闻她机警识破“英雄救美”阴谋时,又多了几分稳重。
“容月近日气色很好,这门亲事,你可还满意?” 沈清漪含笑问道,语气如同寻常人家的长姐。
沈容月闻言,脸颊飞起两朵红云,连忙起身,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说道:“回娘娘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母亲为臣女择选的,自是极好的。臣女……臣女谢娘娘隆恩,赐婚殊荣,臣女感激不尽。”说着又要跪下。
沈清漪示意云芷扶住她,温和道:“既觉得好,本宫便放心了。陈家是书香门第,规矩重些,但只要你谨守本分,孝敬翁姑,和睦妯娌,相夫教子,日子定然不会差。日后若受了什么委屈,尽管递话进宫来,本宫与你做主。”
这话既是关怀,也是敲打与撑腰。沈容月和她母亲四夫人听得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安心,连连道谢。
四夫人孙氏更是感激涕零:“娘娘日理万机,还如此惦记着容月这丫头,亲自为她赐婚,给了她这般大的脸面……臣妇……臣妇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娘娘才好……”说着,眼眶都有些泛红。
沈清漪温言道:“四婶母言重了。容月是沈家女儿,本宫的妹妹,本宫自然希望她好。一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本宫在宫中安稳,也需家族和睦,子弟争气,方能让皇上放心。”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既安抚了四房,也再次强调了沈家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沈母苏氏在一旁听着,看着女儿处理家族事务时这般从容大气,既欣慰又有些感慨。她接口道:“娘娘放心,家中一切安好。你祖父和父亲时时叮嘱族人,定要恪守臣节,低调行事,绝不敢仗着娘娘的势在外头有半分张扬。容月这门亲事,你父亲也是仔细查访了许久,确认陈家确是清白可靠的人家,才敢定下的。”
“父亲和祖父办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沈清漪含笑点头。
又闲话了一阵家常,问了问族中其他兄弟姐妹的近况,沈清漪见时辰不早,便吩咐传膳,留母亲、四婶母和沈容月在坤宁宫用膳。
皇后赐宴,自然是极尽精致奢华,但沈清漪顾及家人可能拘束,特意吩咐上了几道沈母和孙氏平日喜爱的家常菜色,席间气氛倒也融洽。
膳后,四夫人孙氏识趣地带着沈容月先行告退,去偏殿歇息等候,将空间留给了沈清漪母女二人说体己话。
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和几个心腹宫女时,沈母苏氏看着女儿雍容华贵却隐隐透出一丝倦意的面容,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清漪,”她唤着女儿的闺名,声音压得低低的,“在宫里……一切可还顺心?皇上他……待你可好?”
沈清漪如何不知母亲担忧为何。帝王恩宠,如同空中楼阁,看似绚烂,却最是易变。母亲是怕她沉溺帝宠,将来若有变故,受伤太深。
她反手握住母亲温热细腻的手,微微一笑,神色平静而清醒:“母亲放心,宫中一切安好。皇上……待女儿极好,信任有加,前朝后宫诸事,也多与女儿有商有量。”
她顿了顿,迎着母亲探究的目光,继续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这深宫之中,帝王的信任,远比那虚无缥缈的情爱更为重要,也更为长久。女儿与皇上,是君臣,是夫妻,亦是盟友。陛下信重女儿的能力,认可女儿治理后宫、抚育太子的辛劳,这便是够了。”
沈母苏氏细细品味着女儿的话,心中稍安,却仍忍不住追问:“那……你对皇上,如今可……”
沈清漪知道母亲想问什么,她抬起眼,目光透过殿门,望向远处养心殿的方向,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随即化为一片澄澈的淡然。
“母亲,人心是肉长的,皇上待女儿以诚,处处维护,女儿岂会毫无感触?”她轻轻说道,语气平和,“只是,女儿更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有,便是锦上添花,女儿自会珍惜。若是日后……无法长久,女儿也绝非那等离了情爱便活不下去的深宫怨妇。”
她收回目光,看向母亲,唇边噙着一抹从容而坚韧的笑意:“女儿是沈清漪,是大周的皇后,是太子萧宸的母亲。有沈家作为后盾,有太子作为依靠,有手中权柄作为立身之本,女儿便立于不败之地。情爱之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强求无益,反受其累。这个道理,女儿很早以前便明白了。”
沈母苏氏听着女儿这一番冷静得近乎剖析的言语,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骄傲。酸楚的是,女儿年纪轻轻,便已对情爱看得如此透彻,想必是真的放下了旧事,也真的是曾被伤到了心;骄傲的是,女儿如此清醒、理智、强大,足以在这吃人的深宫中活得很好,甚至登上顶峰。
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中泪光闪烁,最终化作一声欣慰的叹息:“好,好……你如此明白,母亲也就放心了。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只要你需要,家族必倾尽全力。”
“女儿知道。”沈清漪依偎进母亲怀中,如同幼时一般,感受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也请母亲转告祖父和父亲,沈家的荣光,系于皇恩,更系于自身的忠谨与能力。只要沈家不倒,女儿在宫中,便永远有根。”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直到宫人提醒时辰不早,沈母苏氏才依依不舍地告退离去。
送走母亲,沈清漪独自站在殿门前,望着宫墙上方四角的天空,晚霞绚烂,如同泼洒的锦缎。她想起萧珩近日的温存,想起太子的笑脸,想起家族的安稳,心中一片宁定。
正如沈清漪对母亲所言,信任已是最牢固的纽带,至于那份日益滋长的、复杂难言的情感,她便坦然受之,却不执着。在这深宫之中,清醒地活着,远比糊涂地爱着,更重要。